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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 2087

大唐西域记12卷

卷第一

卷第二

卷第三

卷第四

卷第五

卷第六

卷第七 

卷第八 

卷第九 

卷第十 

卷第十一 

卷第十二  

 

 

大正新大藏经

阿含部
本缘部
般若部
法华部
华严部
宝积部
涅槃部
大集部
经集部
密教部
律部
释经论部
毘昙部
中观部
瑜伽部
论集部
经疏部
律疏部
论疏部
诸宗部
史传部
事彙部
外教部
目录部
古逸部
疑似部

 

No. 2087

大唐西域记序

窃以穹仪方载之广,蕴识怀灵之异,《谈天》无以究其极,《括地》讵足辩其原?是知方志所未传,声教所不暨者,岂可胜道哉!

详夫天竺之为国也,其来尚矣。圣贤以之迭轸,仁义于焉成俗。然事绝于曩代,壤隔于中土,《山经》莫之纪,《王会》所不书。博望凿空,徒寘怀于印竹;昆明道闭,谬肆力于神池。遂使瑞表恒星,欝玄妙于千载;梦彰佩日,秘神光于万里。暨于蔡愔访道、摩腾入洛,经藏石室,未尽龙宫之奥,像画凉台,宁极鹫峯之美。自兹厥后,时政多虞。阉竖乘权,溃东京而鼎峙;母后成衅,剪中朝而幅裂。宪章泯于函、雒,烽燧警于关塞,四郊因而多垒,况兹邦之绝远哉!然而钓奇之客,希世间至。颇存记注,宁尽物土之宜;徒采《神经》,未极真如之旨。有隋一统,寔务恢疆,尚且睠西海而咨嗟,望东雒而杼轴。扬旌玉门之表,信亦多人;利涉[-+]岭之源,盖无足纪。曷能指雪山而长骛,望龙池而一息者哉!良由德不被物,威不及远。我大唐之有天下也,辟寰宇而创帝图,扫搀抢而清天步。功侔造化,明等照临。人荷再生,肉骨豺狼之吻;家蒙锡寿,还魂鬼蜮之墟。总异类于[-+]街,掩遐荒于舆地。苑十洲而池环海,小五帝而鄙上皇。

法师幼渐法门,慨祇园之莫履;长怀真迹,仰鹿野而翘心。褰裳净境,实惟素蓄。会淳风之西偃,属候律之东归,以贞观三年,杖锡遵路。资皇灵而抵殊俗,冐重险其若夷;假冥助而践畏涂,几必危而已济。寒骤徙,展转方达。言寻真相,见不见于空有之间;博考精微,闻不闻于生灭之际。廓群疑于性海,启妙觉于迷津。于是隐括众经,无片言而不尽;傍稽圣迹,无一物而不窥。周流多载,方始旋返。十九年正月,届于长安。所获经论六百五十七部,有诏译焉。

亲践者一百一十国,传闻者二十八国。或事见于前典,或名始于今代。莫不餐和饮泽,顿颡而知归;请吏革音,梯山而奉赆。欢阙庭而相抃,袭冠带而成群。尔其物产风土之差,习俗山川之异。远则稽之于国典,近则详之于故老,邈矣殊方,依然在目。无劳握椠,已详油素。名为“大唐西域记”,一帙,十二卷。窃惟书事记言,固已缉于微婉;琐词小道,冀有补于遗阙。秘书著作佐郎敬播序之云尔。

大唐西域记叙

尚书左仆射燕国公张说制

若夫玉毫流照,甘露洒于大千;金镜扬晖,熏风被于有截。故知示现三界,粤称天下之尊;光宅四表,式标域中之大。是以慧日沦影,像化之迹东归;帝猷宏阐,大章之步西极。

有慈恩道场三藏法师,讳玄奘,俗姓陈氏,其先颕川人也。帝轩提象,控华渚而开源;大舜宾门,基历山而耸构。三恪照于姬载,六奇光于汉祀。书奏而承朗月,游道而聚德星。纵壑骈鳞,培风齐翼。世济之美,欝为景胄。法师籍庆诞生,含和降德,结根深而[/(-+(/))]茂,道源浚而灵长。奇开之岁,霞轩月举;聚沙之年,兰熏桂馥。洎乎成立,艺殚坟素。九皐载响,五府交辟。以夫早悟真假,夙照慈慧,镜真筌而延伫,顾生涯而永息。而朱绂紫缨,诚有界之徽网;宝车丹枕,寔出世之津途。由是摈落尘滓,言归闲旷。令兄长捷法师,释门之栋[-+]者也。擅龙象于身世,挺鹙鹭于当年。朝野挹其风猷,中外羡其声彩。既而情深友爱,道睦天伦。法师服勤请益,分阴靡弃。业光上首,擢秀檀林;德契中庸,腾芬兰室。抗策平道,包九部而吞梦;鼓枻玄津,俯四韦而小鲁。自兹遍游谈肆,载移凉燠。功既成矣,能亦毕矣。至于泰初日月,烛曜灵台;子云鞶悦,发挥神府。于是金文暂启,伫秋驾而云趋;玉柄纔撝,披雾市而波属。若会斵轮之旨,犹知拜瑟之微。以泻瓶之多闻,泛虚舟而独远。乃于轘辕之地,先摧鍱腹之夸;并络之乡,遽表浮桮之异。远迩宗挹,为之语曰:「昔闻荀氏八龙,今见陈门双骥。」汝、颕多奇士,诚哉此言。

法师自幼迄长,游心玄理。名流先达,部执交驰,趋末忘本,摭华捐实,遂有南北异学,是非纷纠。永言于此,良用怃然。或恐传译踳驳,未能筌究,欲穷香象之文,将罄龙宫之目。以绝伦之德,属会昌之期,杖锡拂衣,第如遐境。于是背玄灞而延望,指葱山而矫迹。川陆绵长,备甞艰险。陋博望之非远,嗤法显之为局。游践之处,毕究方言,镌求幽赜,妙穷津会。于是词发雌黄,飞英天竺;文传贝叶,聿归振旦。

太宗文皇帝金轮纂御,宝位居尊。载伫风徽,召见青蒲之上;乃睠通识,前膝黄屋之间。手诏绸缪,中使继路。俯摛睿思,乃制《三藏圣教序》,凡七百八十言。今上昔在春闱,裁《述圣记》,凡五百七十九言。启玄妙之津,书揄扬之旨。盖非道映鸡林,誉光鹫岳,岂能缅降神藻,以旌时秀。奉诏翻译梵本,凡六百五十七部。具览遐方异俗,绝壤殊风,土著之宜,人备之序,正朔所暨,声教所单,着《大唐西域记》,勒成一十二卷。编录典奥,综核明审,立言不朽,其在兹焉。

大唐西域记卷第一(三十四国)

三藏法师玄奘奉诏译

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

  • 阿耆尼国
  • 屈支国
  • 跋禄迦国
  • (奴故反)赤建国
  • 赭时国
  • [-+巿](敷发反)捍国
  • (苏没反)堵利瑟那国
  • 飒秣建国
  • 弭秣贺国
  • 劫布呾那国
  • 屈霜(去声)尔伽国
  • 喝捍国
  • 捕喝国
  • 伐地国
  • 货利习弥伽国
  • 羯霜(去声)那国
  • 呾蜜国
  • 赤鄂衍那国
  • 忽露摩国
  • (色俱反)漫国
  • 鞠和衍那国
  • 镬沙国
  • 珂咄罗国
  • 拘谜(莫闭反)陀国
  • 缚伽浪国
  • 纥露悉泯健国
  • 忽懔国
  • 缚喝国
  • 锐秣陀国
  • 胡寔健国
  • 呾剌健国
  • 揭职国
  • 梵衍那国
  • 迦毕试国

历选皇猷,遐观帝录,庖牺出震之初,轩辕垂衣之始,所以司牧黎元,所以疆画分野。暨乎唐尧之受天运,光格四表,虞舜之纳地图,德流九土。自兹已降,空传书事之册,逖听前修,徒闻记言之史。岂若时逢有道,运属无为者欤。我
大唐御极则天,乘时握纪,一六合而光宅,四三皇而照临。玄化滂流,祥风遐扇,同乾坤之覆载,齐风雨之鼓润。与夫东夷入贡,西戎即叙,创业垂统,拨乱反正,固以跨越前王,囊括先代。同文共轨,至治神功,非载记无以赞大猷,非昭宣何以光盛业。玄奘辄随游至,举其风土,虽未考方辩俗,信已越五踰三。含生之畴,咸被凯泽;能言之类,莫不称功。越自天府,暨诸天竺,幽荒异俗,绝域殊邦,咸承正朔,俱沾声教。赞武功之绩,讽成口实;美文德之盛,欝为称首。详观载籍,所未甞闻;缅惟图牒,诚无与二。不有所叙,何记化洽?今据闻见,于是载述。

然则索诃世界(旧曰娑婆世界,又曰娑诃世界,皆讹也),三千大千国土,为一佛之化摄也。今一日月所照临四天下者,据三千大千世界之中,诸佛世尊皆此垂化,现生现灭,导圣导凡。苏迷卢山(唐言妙高山。旧曰须弥,又曰须弥,娄皆讹略也),四宝合成,在大海中,据金轮上,日月之所照回,诸天之所游舍。七山七海,环峙环列;山间海水,具八功德。七金山外,乃咸海也。海中可居者,大略有四洲焉。东毘提诃洲(旧曰弗婆提,又曰弗于逮,讹也)南赡部洲(旧曰阎浮提洲,又曰剡浮洲,讹也),西瞿陀尼洲(旧曰瞿耶尼,又曰的伽尼,讹也),北拘卢洲(旧曰欝单越,又曰鸠楼。讹也)。金轮王乃化被四天下,银轮王则政隔北拘卢,铜轮王除北拘卢及西瞿陀尼,铁轮王则唯赡部洲。夫轮王者,将即大位,随福所感,有大轮宝,浮空来应,感有金、银、铜、铁之异,境乃四、三、二、一之差,因其先瑞,即以为号。则赡部洲之中地者,阿那婆答多池也(唐言无热恼。旧曰阿耨达池,讹也)。在香山之南,大雪山之北,周八百里矣。金、银、瑠璃、颇胝,饰其岸焉。金沙弥漫,清波皎镜。八地菩萨以愿力故,化为龙王,于中潜宅。出清冷水,给赡部洲。是以池东面银牛口流出殑(巨胜反)伽河(旧曰恒河,又曰恒伽,讹也),绕池一匝,入东南海;池南面金象口流出信度河(旧曰辛头河,讹也),绕池一匝,入西南海;池西面瑠璃马口流出缚刍河(旧曰博叉河,讹也)绕池一匝,入西北海;池北面颇胝师子口流出徙多河(旧曰私陀河,讹也),绕池一匝,入东北海,或曰潜流地下,出积石山,即徙多河之流,为中国之河源云。

时无轮王应运,赡部洲地有四主焉。南象主则暑湿宜象,西宝主乃临海盈宝,北马主寒劲宜马,东人主和畅多人。故象主之国躁烈笃学,特闲异术,服则横巾右袒,首则中髻四垂,族类邑居,室宇重阁。宝主之乡,无礼义,重财贿,短制左衽,断发长髭,有城郭之居,务殖货之利。马主之俗,天资犷暴,情忍杀戮,毳帐穹庐,鸟居逐牧。人主之地,风俗机惠,仁义照明,冠带右衽,车服有序,安土重迁,务资有类。三主之俗,东方为上,其居室则东辟其户,旦日则东向以拜。人主之地,南面为尊。方俗殊风,斯其大概。至于君臣上下之礼,宪章文轨之仪,人主之地,无以加也。清心释累之训,出离生死之教,象主之国,其理优矣。斯皆着之经诰,问诸土俗,博关今古,详考见闻。然则佛兴西方,法流东国,通译音讹,方言语谬,音讹则义失,语谬则理乖。故曰:「必也正名乎」,贵无乖谬矣。

夫人有刚柔异性,言音不同,斯则系风土之气,亦习俗之致也。若其山川物产之异,风俗性类之差,则人主之地,国史详焉;马主之俗,宝主之乡,史诰备载,可略言矣。至于象主之国,前古未详,或书地多暑湿,或载俗好仁慈,颇存方志,莫能详举,岂道有行藏之致,固世有推移之运矣。是知候律以归化,饮泽而来宾,越重险而款玉门,贡方奇而拜绛阙者,盖难得而言焉。由是之故,访道远游,请益之隙,存记风土。黑岭已来。莫非胡俗。虽戎人同贯,而族类群分,画界封疆,大率土著。建城,务殖田畜;性重财贿,俗轻仁义;嫁娶无礼,尊卑无次;妇言是用,男位居下。死则焚骸,丧期无数;厘面截耳,断发裂裳,屠杀群畜,祀祭幽魂。吉乃素服,凶则皂衣。同风类俗,略举条贯;异政殊制,随地别叙。印度风俗,语在后记。

出高昌故地,自近者始,曰阿耆尼国(旧曰乌耆)

阿耆尼国,东西六百余里,南北四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六七里。四面据山,道险易守。泉流交带,引水为田。土宜穈、黍、宿麦、香枣、蒲萄、梨、柰诸菓。气序和畅,风俗质直。文字取则印度,微有缯绢。服饰毡褐,断发无巾。货用金钱、银钱、小铜钱。王,其国人也,勇而寡略,好自称伐,国无纲纪,法不整肃。伽蓝十余所,僧徒二千余人,习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经教律仪,既遵印度,诸习学者,即其文而翫之。戒行律仪,洁清勤励。然食杂三净,滞于渐教矣。

从此西南行二百余里,踰一小山,越二大河,西得平川,行七百余里,至屈(居勿反)支国(旧曰龟兹)

屈支国,东西千余里,南北六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七八里,宜穈、麦,有粳稻,出蒲萄、石榴,多梨、柰、桃、杏。土产黄金、铜、铁、铅、锡。气序和,风俗质。文字取则印度,粗有改变。管弦伎乐,特善诸国。服饰锦褐,断发巾帽。货用金钱、银钱、小铜钱。王,屈支种也,智谋寡昧,迫于强臣。其俗生子以木押头,欲其遍递也。伽蓝百余所,僧徒五千余人,习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经教律仪,取则印度,其习读者,即本文矣。尚拘渐教,食杂三净。洁清耽翫,人以功竞。

国东境城北天祠前,有大龙池。诸龙易形,交合牝马,遂生龙驹,[-+]戾难驭。龙驹之子,方乃驯驾,所以此国多出善马。闻诸先志曰:近代有王,号曰金花,政教明察,感龙驭乘。王欲终没,鞭触其耳,因即潜隐,以至于今。城中无井,取彼池水。龙变为人,与诸妇会,生子骁勇,走及奔马;如是渐染,人皆龙种,恃力作威,不恭王命。王乃引构突厥,杀此城人,少长俱戮,略无噍类。城今荒芜,人烟断绝。

荒城北四十余里,接山阿,隔一河水,有二伽蓝,同名照怙厘,而东西随称。佛像庄饰,殆越人工。僧徒清斋,诚为勤励。东照怙厘佛堂中有玉石,面广二尺余,色带黄白,状如海蛤。其上有佛足履之迹,长尺有八寸,广余六寸矣。或有斋日,照烛光明。

城西门外,路左右各有立佛像,高九十余尺。于此像前,建五年一大会处。每岁秋分数十日间,举国僧徒皆来会集。上自君王,下至士、庶,捐废俗务,奉持斋戒,受经听法,渴日忘疲。诸僧伽蓝庄严佛像,莹以珍宝,饰之锦绮,载诸辇舆,谓之行像,动以千数,云集会所。常以月十五日、晦日,国王、大臣谋议国事,访及高僧,然后宣布。

会场西北渡河,至阿奢理贰伽蓝(唐言奇特)。庭宇显,佛像工饰。僧徒肃穆,精勤匪怠,并是耆艾宿德,硕学高才,远方俊彦,慕义至止。国王、大臣、士、庶、豪右,四事供养,久而弥敬。闻诸先志曰:昔此国先王,崇敬三宝,将欲游方,观礼圣迹,乃命母弟,摄知留事。其弟受命,窃自割势,防未萌也。封之金函,持以上王。王曰:「斯何谓也?」对曰:「回驾之日,乃可开发。」即付执事,随军掌护。王之还也,果有构祸者,曰:「王令监国,淫乱中宫。」王闻震怒,欲置严刑。弟曰:「不敢逃责,愿开金函。」王遂发而视之,乃断势也。曰:「斯何异物?欲何发明?」对曰:「王昔游方,命知留事,惧有谗祸,割势自明。今果有征,愿垂照览。」王深惊异,情爱弥隆,出入后庭,无所禁碍。王弟于后,行遇一夫,拥五百牛,欲事形腐。见而惟念,引类增怀:「我今形亏,岂非宿业?」即以财宝,赎此群牛。以慈善力,男形渐具。以形具故,遂不入宫。王怪而问之,乃陈其始末。王以为奇特也,遂建伽蓝,式旌美迹,传芳后叶。

从此西行六百余里,经小沙碛,至跋禄迦国(旧谓姑黑,又曰亟黑)

跋禄迦国,东西六百余里,南北三百余里。国大都城周五六里。土宜气序,人性风俗,文字法则同屈支国,语言少异。细毡细褐,邻国所重。伽蓝数十所,僧徒千余人,习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

国西北行三百余里,度石碛,至凌山。此则葱岭北原,水多东流矣。山谷积雪,春夏合冻,虽时消泮,寻复结氷。经途险阻,寒风惨烈。多暴龙难,凌犯行人。由此路者,不得赭衣持瓠,大声叫唤。微有违犯,灾祸目覩。暴风奋发,飞沙雨石,遇者丧没,难以全生。

山行四百余里,至大清池(或名热海,又谓咸海)。周千余里,东西长,南北狭。四面负山,众流交凑,色带青黑,味兼咸苦,洪涛浩汗,惊波淴。龙鱼杂处,灵怪间起,所以往来行旅,祷以祈福,水族虽多,莫敢渔捕。

清池西北行五百余里,至素叶水城。城周六七里,诸国商胡杂居也。土宜糜、麦、蒲萄,林树稀疎。气序风寒,人衣毡褐。

素叶已西数十孤城,城皆立长,虽不相禀命,然皆役属突厥。

自素叶水城,至羯霜那国,地名窣利,人亦谓焉。文字语言,即随称矣。字源简略,本二十余言,转而相生,其流浸广,粗有书记,竖读其文,递相传授,师资无替。服毡褐,衣皮[*],裳服褊急。齐发露顶,或总剪剃,缯彩络额,形容伟大,志性恇怯,风俗浇讹,多行诡诈,大抵贪求,父子计利,财多为贵,良贱无差。虽富巨万,服食麁弊。力田逐利者杂半矣。

素叶城西行四百余里,至千泉。千泉者,地方二百余里,南面雪山,三陲平陆。水土沃润,林树扶疎,暮春之月,杂花若绮。泉池千所,故以名焉。突厥可汗每来避暑。中有群鹿,多饰铃镮,驯狎于人,不甚惊走。可汗爱赏,下命群属,敢加杀害,有诛无赦。故此群鹿,得终其寿。

千泉西行百四五十里,至呾逻私城。城周八九里,诸国商胡杂居也。土宜气序,大同素叶。

南行十余里,有小孤城,三百余户,本中国人也,昔为突厥所掠,后遂鸠集同国,共保此城,于中宅居。衣服去就,遂同突厥;言辞仪范,犹存本国。

从此西南行二百余里,至白水城。城周六七里。土地所产,风气所宜,逾胜呾逻私。

西南行二百余里,至恭御城。城周五六里。原隰膏腴,树林蓊欝。

此南行四五十里,至笯(奴故反)赤建国。

笯赤建国,周千余里。地沃壤,备稼穑,草木欝茂,华果繁盛,多蒲萄,亦所贵也。城邑百数,各别君长,进止往来,不相禀命。虽则画野区分,总称笯赤建国。

从此西行二百余里,至赭时国(唐言石国)

赭时国,周千余里。西临叶河。东西狭、南北长。土宜气序,同笯赤建国。城邑数十,各别君长,既无总主,役属突厥。

从此东南千余里,[-+巿](敷发反)捍国。

[-+巿]捍国,周四千余里,山周四境。土地膏腴,稼穑滋盛,多花菓,宜羊马。气序风寒,人性刚勇,语异诸国,形貌丑弊。自数十年,无大君长,酋豪力竞,不相宾伏,依川据险,画野分都。

从此西行千余里,至窣堵利瑟那国。

窣堵利瑟那国,周千四、五百里。东临叶河。叶河出葱岭北原,西北而流,浩汗浑浊汩淴急。土宜风俗,同赭时国。自有王,附突厥。

从此西北入大沙碛,绝无水草。途路弥漫,疆境难测,望大山,寻遗骨,以知所指,以记经途。行五百余里,至飒秣建国(唐言康国)

飒秣建国,周千六七百里,东西长,南北狭。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极险固,多居人。异方宝货,多聚此国。土地沃壤,稼穑备植,林树蓊欝,花菓滋茂,多出善马。机巧之技,特工诸国。气序和畅,风俗猛烈。凡诸胡国,此为其中,进止威仪,近远取则。其王豪勇,邻国承命。兵马强盛,多诸赭羯。赭羯之人,其性勇烈,视死如归,战无前敌。

从此东南至弭秣贺国(唐言米国)

弭秣贺国,周四五百里。据川中,东西狭,南北长。土宜风俗,同飒秣建国。从此北至劫布呾那国(唐言曹国)

劫布呾那国,周千四五百里,东西长,南北狭。土宜风俗,同飒秣建国。从此国西三百余里,至屈(居勿反)(去声)尔迦国(唐言何国)

屈霜尔迦国,周千四五百里,东西狭,南北长。土宜风俗,同飒秣建国。从此国西二百余里,至喝捍国(唐言东安国)

喝捍国,周千余里。土宜风俗,同飒秣建国。从此国西四百余里,至捕喝国(唐言守安国)

捕喝国,周千六七百里,东西长,南北狭。土宜风俗,同飒秣建国。从此国西四百余里,至伐地国(唐言西安国)

伐地国,周四百余里,土宜风俗,同飒秣建国。从此西南五百余里,至货利习弥伽国。

货利习弥伽国,顺缚刍河两岸,东西二三十里,南北五百余里。土宜风俗,同伐地国,语言少异。从飒秣建国西南行三百余里,至羯(去声)那国(唐言史国)

羯霜那国,周千四五百里。土宜风俗,同飒秣建国。从此西南行二百余里,入山。山路崎岖,溪径危险,既绝人里,又少水草。东南山行三百余里,入铁门。

铁门者,左右带山,山极峭峻,虽有狭径,加之险阻,两傍石壁,其色如铁。既设门扉,又以铁锔,多有铁铃,悬诸户扇,因其险固,遂以为名。

铁门,至覩货逻国(旧曰吐火罗国,讹也)。其地南北千余里,东西三千余里。东阨葱岭,西接波斯,南大雪山,北据铁门,缚刍大河中境西流。自数百年,王族绝嗣,酋豪力竞,各擅君长,依川据险,分为二十七国。虽画野区分,总役属突厥。气序既温,疾疫亦众。冬末春初,霖雨相继。故此境已南,滥波已北,其国风土,并多温疾。而诸僧徒以十二月十六日入安居,三月十五日解安居,斯乃据其多雨,亦是设教随时也。其俗则志性恇怯;容貌鄙陋,粗知信义,不甚欺诈。语言去就,稍异诸国。字源二十五言,转而相生,用之备物,书以横读,自左向右,文记渐多,逾广窣利。多衣[*],少服褐。货用金、银等钱,模样异于诸国。

顺缚刍河北下流至呾蜜国。

呾蜜国,东西六百余里,南北四百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东西长,南北狭。伽蓝十余所,僧徒千余人。诸窣堵波,即旧所谓浮图也,又曰鍮婆,又曰塔婆,又曰私鍮簸,又曰薮斗波,皆讹也。及佛尊像,多神异,有灵鉴。

东至赤鄂衍那国。

赤鄂衍那国,东西四百余里,南北五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伽蓝五所,僧徒尠少。

东至忽露摩国。

忽露摩国,东西百余里,南北三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其王奚素突厥也。伽蓝二所,僧徒百余人。

东至愉(朔俱反)漫国。

愉漫国,东西四百余里,南北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十六七里。其王奚素突厥也。伽蓝二所,僧徒寡少。

西南临缚刍河,至鞠和衍那国。

鞠和衍那国,东西二百余里,南北三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伽蓝三所,僧徒百余人。

东至镬沙国。

镬沙国,东西三百余里,南北五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十六七里。

东至珂咄罗国。

珂咄罗国,东西千余里,南北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

东接葱岭,至拘谜(莫闭反)陀国。

拘谜陀国,东西二千余里,南北二百余里。据大葱岭中。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西南邻缚刍河,南接尸弃尼国。南渡缚刍河,至达摩悉铁帝国、钵铎创那国、淫薄健国、屈浪拏国、呬(火利反)摩呾罗国、钵利曷国、讫栗瑟摩国、曷逻胡国、阿利尼国、瞢健国。自活国东南至阔悉多国、安呾缚国,事在回记。

活国西南至缚伽浪国。

缚伽浪国,东西五十余里,南北二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

南至纥露悉泯健国。

纥露悉泯健国,周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十四五里。

西北至忽懔国。

忽懔国,周八百余里。国大都城周五六里。伽蓝十余所,僧徒五百余人。

西至缚喝国。

缚喝国,东西八百余里,南北四百余里。北临缚刍河。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人皆谓之小王舍城也。其城虽固,居人甚少。土地所产,物类尤多,水陆诸花,难以备举。伽蓝百有余所,僧徒三千余人,并皆习学小乘法教。城外西南有纳缚(唐言新)僧伽蓝,此国先王之所建也。大雪山北作论诸师,唯此伽蓝美业不替。其佛像则莹以名珍,堂宇乃饰之奇宝。故诸国君长,利之以攻劫。此伽蓝素有毘沙门天像,灵鉴可恃,冥加守卫。近突厥叶护可汗子肆叶护可汗,倾其部落,率其戎旅,奄袭伽蓝,欲图珍宝。去此不远,屯军野次,其夜梦见毘沙门天曰:「汝有何力,敢坏伽蓝?」因以长戟,贯彻胸背。可汗惊悟,便苦心痛,遂告群属所梦咎征,驰请众僧,方申忏谢,未及返命,已从殒殁。

伽蓝内南佛堂中有佛澡罐,量可斗余;杂色炫耀,金石难名。又有佛牙,其长寸余,广八九分,色黄白,质光净。又有佛扫箒,迦奢草作也,长余二尺,围可七寸,其把以杂宝饰之。凡此三物,每至六斋,法俗咸会,陈设供养,至诚所感,或放光明。

伽蓝北有窣堵波,高二百余尺,金刚泥涂,众宝厕饰。中有舍利,时烛灵光。

伽蓝西南有一精庐,建立已来,多历年所。远方辐凑,高才类聚,证四果者,难以详举。故诸罗汉将入涅盘,示现神通,众所知识,乃有建立,诸窣堵波基迹相邻,数百余矣。虽证圣果,终无神变,盖亦千计,不树封记。今僧徒百余人,夙夜匪懈,凡圣难测。

大城西北五十余里至提谓城,城北四十余里有波利城。城中各有一窣堵波,高余三丈。昔者如来初证佛果,起菩提树,方诣鹿园。时二长者遇被威光,随其行路之资,遂献麨蜜,世尊为说人天之福,最初得闻五戒十善也。既闻法诲,请所供养,如来遂授其发、爪焉。二长者将还本国,请礼敬之仪式。如来以僧伽胝(旧曰僧祇梨,讹也),方迭布下,次欝多罗僧,次僧却崎(旧曰僧祇支,讹也),又覆钵,竖锡杖,如是次第,为窣堵波。二人承命,各还其城,拟仪圣旨,式修崇建,斯则释迦法中最初窣堵波也。

城西七十余里有窣堵波,高余二丈,昔迦叶波佛时之所建也。

从大城西南入雪山阿,至锐秣陀国。

锐秣陀国,东西五六十里,南北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

西南至胡寔健国。

胡寔健国,东西五百余里,南北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多山川,出善马。

西北至呾剌健国。

呾剌健国,东西五百余里,南北五六十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西接波斯国界。

从缚喝国南行百余里,至揭职国。

揭职国,东西五百余里,南北三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四五里,土地硗确陵阜连属。少花果,多菽、麦。气序寒烈,风俗刚猛。伽蓝十余所,僧徒三百余人,并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

东南入大雪山,山谷高深,峯岩危险,风雪相继,盛夏合冻,积雪弥谷,蹊径难涉。山神鬼魅,暴纵妖,群盗横行,杀害为务。

行六百余里,出都货逻国境,至梵衍那国。

梵衍那国,东西二千余里,南北三百余里,在雪山之中也。人依山谷,逐势邑居。国大都城据崖跨谷,长六七里,北背高岩,有宿麦,少花果,宜畜牧,多羊马。气序寒烈,风俗刚犷,多衣皮褐,亦其所宜。文字、风教,货用,同都货逻国。语言少异,仪貌大同。淳信之心,特甚邻国。上自三宝,下至百神,莫不输诚,竭心宗敬。商估往来者,天神现征祥,示祟变,求福德。伽蓝数十所,僧徒数千人,宗学小乘说出世部。

王城东北山阿有立佛石像,高百四五十尺,金色晃曜,宝饰焕烂。东有伽蓝,此国先王之所建也。伽蓝东有鍮石释迦佛立像,高百余尺,分身别铸,总合成立。

城东二三里伽蓝中有佛入涅盘卧像,长千余尺。其王每此设无遮大会,上自妻子,下至国珍,府库既倾,复以身施,群官僚佐就僧酬赎,若此者以为所务矣。

卧像伽蓝东南行二百余里,度大雪山,东至小川泽,泉池澄镜,林树青葱。有僧伽蓝,中有佛齿及劫初时独觉齿,长余五寸,广减四寸;复有金轮王齿,长三寸,广二寸;商诺迦缚娑(旧曰商那和修,讹也)大阿罗汉所持铁钵,量可八九升。凡三贤圣遗物,并以黄金缄封。又有商诺迦缚娑九条僧伽胝衣,绛赤色,设诺迦草皮之所绩成也。商诺迦缚娑者,阿难弟子也,在先身中,以设诺迦草衣,于解安居日,持施众僧。承兹福力,于五百身中阴、生阴,恒服此衣。以最后身,从胎俱出,身既渐长,衣亦随广;及阿难之度出家也,其衣变为法服;及受具戒,更变为九条僧伽胝。将证寂灭,入边际定,发智愿力,留此袈裟,尽释迦遗法。法尽之后,方乃变坏。今已少损,信有征矣。

从此东行入雪山,踰越黑岭,至迦毕试国。

迦毕试国,周四千余里,北背雪山,三陲黑岭。国大都城周十余里。宜谷、麦、多果、木,出善马、欝金香。异方奇货,多聚此国。气序风寒,人性暴犷,言辞鄙[//],婚姻杂乱。文字大同覩货逻国。习俗、语言、风教颇异。服用毛[*],衣兼皮褐。货用金钱、银钱及小铜钱,规矩模样异于诸国。王,剎利种也,有智略,性勇烈,威慑邻境,统十余国。爱育百姓,敬崇三宝,岁造丈八尺银佛像,兼设无遮大会,周给贫窭,惠施鳏寡。伽蓝百余所,僧徒六千余人,并多习学大乘法教。窣堵波、僧伽蓝崇高弘,广博严净。天祠数十所,异道千余人,或露形,或涂灰,连络髑髅,以为冠鬘。

大城东三四里北山下有大伽蓝,僧徒三百余人,并学小乘法教。闻诸先志曰:昔健驮逻国迦腻色迦王威被邻国,化洽远方,治兵广地,至葱岭东,河西蕃维畏威送质。迦腻色迦王既得质子,特加礼命,寒暑改馆,冬居印度诸国,夏还迦毕试国,春、秋止健驮逻国。故质子三时住处,各建伽蓝;今此伽蓝即夏居之所建也。故诸屋壁,图画质子,容貌服饰,颇同中夏。其后得还本国,心存故居,虽阻山川,不替供养。故今僧众,每至入安居、解安居,大兴法会,为诸质子祈福树善,相继不绝,以至于今。

伽蓝佛院东门南大神王像右足下,坎地藏宝,质子之所藏也。故其铭曰:「伽蓝朽坏,取以修治。」近有边王,贪婪凶暴,闻此伽蓝多藏珍宝,驱逐僧徒。方事发掘,神王冠中鹦鹉鸟像乃奋羽惊鸣,地为震动,王及军人辟易僵仆,久而得起,谢咎以归。

伽蓝北岭上有数石室,质子习定之处也。其中多藏杂宝,其侧有铭,药叉守卫。有欲开发取中宝者,此药叉神变现异形,或作师子,或作蟒蛇、猛兽、毒虫,殊形震怒,以故无人敢得攻发。

石室西二三里大山岭上有观自在菩萨像,有人至诚愿见者,菩萨从其像中出妙色身,安慰行者。

大城东南三十余里至曷逻怙罗僧伽蓝,傍有窣堵波,高百余尺,或至斋日,时烛光明。覆钵势上石隙间流出黑香油,静夜中时闻音乐之声。闻诸先志曰:昔此国大臣遏逻怙逻之所建也。功既成已,于夜梦中有人告曰:「汝所建立窣堵波未有舍利,明旦有献上者,宜从王请。」旦入朝进请曰:「不量庸昧,敢有愿求。」王曰:「夫何所欲?」对曰:「今有先献者,愿垂恩赐。」王曰:「然。」遏逻怙罗伫立宫门,瞻望所至。俄有一人持舍利瓶,大臣问曰:「欲何献上?」曰:「佛舍利。」大臣曰:「吾为尔守,宜先白王。」遏逻怙罗恐王珍贵舍利,追悔前恩,疾往伽蓝,登窣堵波,至诚所感,其石覆钵自开,安置舍利,已而疾出,尚拘衣襟。王使逐之,石已掩矣。故其隙间,流黑香油。

城南四十余里至霫(胥立反)蔽多伐祠城。凡地大震,山崖崩坠,周此城界,无所动摇。

霫蔽多伐祠城南三十余里,至阿路猱(奴高反)山,崖峭峻,岩谷杳冥。其峯每岁增高数百尺,与漕矩咤国[*](士句反,下同)那呬罗山髣髴相望,便即崩坠。闻诸土俗曰:初,[*]那天神自远而至,欲止此山。山神震怒,摇荡溪谷。天神曰:「不欲相舍,故此倾动。少垂宾主,当盈财宝。吾今往漕矩咤国[*]那呬罗山,每岁至我受国王、大臣祀献之时,宜相属望。」故阿路猱山增高既已,寻即崩坠。

王城西北二百余里至大雪山。山顶有池,请雨祈晴,随求果愿。闻诸先志曰:昔健驮逻国有阿罗汉,常受此池龙王供养。每至中食,以神通力,并坐绳床,凌虚而往。侍者沙弥密于绳床之下,攀援潜隐,而阿罗汉时至便往,至龙宫乃见沙弥,龙王因请留食。龙王以天甘露饭阿罗汉,以人间味而馔沙弥。阿罗汉饭食已讫,便为龙王说诸法要。沙弥如常为师涤器,器有余粒,骇其香味,即起恶愿,恨师忿龙:「愿诸福力,于今悉现,断此龙命,我自为王。」沙弥发是愿时,龙王已觉头痛矣。罗汉说法诲喻,龙王谢咎责躬;沙弥怀忿,未从诲谢。既还伽蓝,至诚发愿,福力所致,是夜命终,为大龙王,威猛奋发,遂来入池,杀龙王,居龙宫,有其部属,总其统命。以宿愿故,兴暴风雨,摧拔树木,欲坏伽蓝。时迦腻色迦王怪而发问,其阿罗汉具以白王。王即为龙于雪山下立僧伽蓝,建窣堵波,高百余尺。龙怀宿忿,遂发风雨。王以弘济为心,龙乘瞋毒作暴,僧伽蓝、窣堵波六坏七成。迦腻色迦王耻功不成,欲填龙池,毁其居室,即兴兵众,至雪山下。时彼龙王深怀震惧,变作老婆罗门,叩王象而谏曰:「大王宿殖善本,多种胜因,得为人王,无思不服。今日何故与龙交争?夫龙者,畜也,卑下恶类,然有大威,不可力竞。乘云驭风,蹈虚履水,非人力所制,岂王心所怒哉?王今举国兴兵,与一龙鬪,胜则王无伏远之威,败则王有非敌之耻。为王计者,宜可归兵。」迦腻色迦王未之从也。龙即还池,声震雷动,暴风拔木,沙石如雨,云雾晦冥,军马惊骇。王乃归命三宝,请求加护,曰:「宿殖多福,得为人王,威慑强敌,统赡部,今为龙畜所屈,诚乃我之薄福也。愿诸福力,于今现前。」即于两肩起大烟焰,龙退风静,雾卷云开。王令军众人担一石,用填龙池。龙王还作婆罗门,重请王曰:「我是彼池龙王,惧威归命,唯王悲愍,赦其前过。王以含育,覆焘生灵,如何于我独加恶害?王若杀我,我之与王,俱堕恶道,王有断命之罪,我怀怨雠之心,业报皎然,善恶明矣。」王遂与龙明设要契,后更有犯,必不相赦。龙曰:「我以恶业,受身为龙,龙性猛恶,不能自持,瞋心或起,当忘所制。王今更立伽蓝,不敢摧毁。每遣一人候望山岭,黑云若起,急击揵槌,我闻其声,恶心当息。」其王于是更修伽蓝,建窣堵波,候望云气,于今不绝。

闻诸先志曰:窣堵波中有如来骨肉舍利,可一升余,神变之事,难以详述。一时中窣堵波内忽有烟起,少间便出猛焰,时人谓窣堵波已从火烬,瞻仰良久,火灭烟消,乃见舍利如白珠幡,循环表柱,宛转而上,升高云际,萦旋而下。

王城西北大河南岸旧王伽蓝内,有释迦菩萨弱龄龆齓,长余一寸。其伽蓝东南有一伽蓝,亦名旧王,有如来顶骨一片,面广寸余,其色黄白,发孔分明。又有如来发,发色青绀,螺旋右萦,引长尺余,卷可半寸。凡此三事,每至六斋,王及大臣散花供养。

顶骨伽蓝西南有旧王妃伽蓝,中有金铜窣堵波,高百余尺。闻诸土俗曰:其窣堵波中有佛舍利升余,每月十五日,其夜便放圆光,烛耀露盘,联晖达曙,其光渐敛,入窣堵波。

城西南有比罗娑洛山(唐言象坚)。山神作象形,故曰象坚也。昔如来在世,象坚神奉请世尊及千二百大阿罗汉,山巅有大盘石,如来即之,受神供养。其后无忧王即盘石上起窣堵波,高百余尺,今人谓之象坚窣堵波也。亦云中有如来舍利,可一升余。

象坚窣堵波北山岩下有一龙泉,是如来受神饭已,及阿罗汉于中漱口嚼杨枝,因即种根,今为茂林。后人于此建立伽蓝,名鞞铎佉(唐言嚼杨枝)

自此东行六百余里,山谷接连,峯岩峭峻,越黑岭,入北印度境,至滥波国(北印度境)

大唐西域记卷第一

大唐西域记卷第二(三国)

三藏法师玄奘奉诏译

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

  • 滥波国
  • 那揭罗曷国
  • 健驮逻国

详夫天竺之称,异议糺纷,旧云身毒,或曰贤豆,今从正音,宜云印度。印度之人,随地称国,殊方异俗,遥举总名,语其所美,谓之印度。印度者,唐言月。月有多名,斯其一称。言诸群生轮回不息,无明长夜莫有司晨,其犹白日既隐,宵烛斯继,虽有星光之照,岂如朗月之明。苟缘斯致,因而譬月。良以其土圣贤继轨,导凡御物,如月照临。由是义故,谓之印度。印度种姓族类群分,而婆罗门特为清贵,从其雅称,传以成俗,无云经界之别,总谓婆罗门国焉。

若其封疆之域,可得而言。五印度之境,周九万余里。三垂大海,北背雪山。北广南狭,形如半月,画野区分,七十余国。时特暑热,地多泉湿。北乃山阜隐轸,丘陵舃卤;东则川野沃润,畴垄膏腴;南方草木荣茂;西方土地硗确。斯大概也,可略言焉。

夫数量之称,谓踰缮那(旧曰由旬。又曰踰阇那,又曰由延,皆讹略也)踰缮那者,自古圣王一日军行也。旧传一踰缮那四十里矣;印度国俗乃三十里;圣教所载唯十六里。穷微之数,分一踰缮那为八拘卢舍。拘卢舍者,谓大牛鸣声所极闻,称拘卢舍。分一拘卢舍为五百弓,分一弓为四肘,分一肘为二十四指,分一指节为七宿麦,乃至虱、虮、隙尘、牛毛、羊毛兔毫、金、水,次第七分,以至细尘,细尘七分,为极细尘。极细尘者,不可复析,析即归空,故曰极微也。

若乃阴阳历运,日月次舍,称谓虽殊,时候无异,随其星建,以标月名。时极短者,谓剎那也。百二十剎那为一呾剎那,六十呾剎那为一腊缚,三十腊缚为一牟呼栗多,五牟呼栗多为一时,六时合成一日一夜(昼三夜三)。居俗日夜分为八时(昼四夜四,于一一时各有四分)。月盈至满谓之白分,月亏至晦谓之黑分,黑分或十四日、十五日,月有小大故也。黑前白后,合为一月。六月合为一行。日游在内,北行也;日游在外,南行也。总此二行,合为一岁。又分一岁以为六时:正月十六日至三月十五日,渐热也;三月十六日至五月十五日,盛热也;五月十六日至七月十五日,雨时也;七月十六日至九月十五日,茂时也;九月十六日至十一月十五日,渐寒也;十一月十六日至正月十五日,盛寒也。如来圣教岁为三时:正月十六日至五月十五日,热时也;五月十六日至九月十五日,雨时也;九月十六日至正月十五日,寒时也。或为四时,春、夏、秋、冬也。春三月谓制呾罗月、吠舍佉月、逝瑟咤月,当此从正月十六日至四月十五日。夏三月谓頞沙荼月、室罗伐拏月、婆罗钵陀月,当此从四月十六日至七月十五日。秋三月谓頞湿缚庾阇月、迦剌底迦月、末伽始罗月,当此从七月十六日至十月十五日。冬三月谓报沙月、磨袪月、颇勒窭拏月,当此从十月十六日至正月十五日。故印度僧徒依佛圣教坐两安居,或前三月,或后三月。前三月当此从五月十六日至八月十五日,后三月当此从六月十六日至九月十五日。前代译经律者,或云坐夏,或云坐腊,斯皆边裔殊俗,不达中国正音,或方言未融,而传译有谬。又推如来入胎、初生、出家、成佛、涅盘日月,皆有参差,语在后记。

若夫邑里闾阎,方城广峙;街衢巷陌,曲径盘迂,阛阓当涂,旗亭夹路。屠、钓、倡、优、魁脍、除粪,旌厥宅居,斥之邑外,行里往来,僻于路左。至于宅居之制,垣郭之作,地势卑湿,城多垒砖,暨诸墙壁,或编竹木,室宇台观,板屋平头,泥以石灰,覆以砖墼。诸异崇构,制同中夏。苫茅苫草,或砖或板,壁以石灰为饰,地涂牛粪为净,时花散布,斯其异也。诸僧伽蓝,颇极奇制。隅楼四起,重阁三层,榱梠栋梁,奇形雕镂,户牖垣墙,图画众彩。黎庶之居,内侈外俭。隩室中堂,高广有异,层台重阁,形制不拘。门辟东户,朝座东面。至于坐止,咸用绳床。王族、大人、士、庶、豪右,庄饰有殊,规矩无异。君王朝座,弥复高广,珠玑间错,谓师子床,敷以细[*],蹈以宝机。凡百庶僚,随其所好,刻雕异类,莹饰奇珍。衣裳服玩,无所裁制,贵鲜白,轻杂彩。男则绕腰络腋,横巾右袒,女乃襜衣下垂,通肩总覆。顶为小髻,余发垂下。或有剪髭,别为诡俗。首冠花鬘,身佩璎珞。其所服者,谓憍奢耶衣及[*]布等。憍奢耶者,野蚕丝也;丛摩衣,麻之类也;颔([-+]严反)钵罗衣,织细羊毛也;褐剌缡衣,织野兽毛也。兽毛细耎,可得缉绩,故以见珍,而充服用。其北印度,风土寒烈,短制褊衣,颇同胡服。外道服饰,纷杂异制,或衣孔雀羽尾,或饰髑髅璎珞,或无服露形,或草板掩体,或拔发断髭,或蓬鬓椎髻,裳衣无定,赤白不恒。沙门法服,唯有三衣及僧却崎,泥缚些(桑个反)那。三衣裁制,部执不同,或缘有宽狭,或叶有小大。僧却崎(唐言掩腋。旧曰僧祇支,讹也),覆左肩,掩两腋,左开右合,长裁过腰。泥缚些那(唐言裙。旧曰涅盘僧,讹也),既无带襻,其将服也,集衣为襵,束带以绦,襵则诸部各异,色乃黄赤不同。剎帝力、婆罗门清素居简,洁白俭约。国王、大臣服玩良异,花鬘宝冠以为首饰,环钏璎珞而作身佩。其有富商、大贾,唯钏而已。人多徒跣,少有所履。染其牙齿,或赤或黑,齐发穿耳,修鼻大眼,斯其貌也。

夫其洁清自守,非矫其志。凡有馔食,必先盥洗,残宿不再,食器不传;瓦木之器,经用必弃;金、银、铜、铁,每加摩莹。馔食既讫,嚼杨枝而为净。澡漱未终,无相执触。每有溲溺,必事澡灌。身涂诸香,所谓栴檀、欝金也。君王将浴,鼓奏弦歌。祭祀拜祠,沐浴盥洗。

详其文字,梵天所制,原始垂则,四十七言也。寓物合成,随事转用。流演枝派,其源浸广,因地随人,微有改变,语其大较,未异本源。而中印度特为详正,辞调和雅,与天同音,气韵清亮,为人轨则。邻境异国,习谬成训,竞趋浇俗,莫守淳风。

至于记言书事,各有司存。史诰总称,谓尼罗蔽荼(唐言清藏)善恶具举,灾祥备着。

而开蒙诱进,先导十二章。七岁之后,渐授五明大论:一曰声明,释诂训字,诠目疏别。二工巧明,伎术机关,阴阳历数。三医方明,禁呪闲邪,药石针艾。四谓因明,考定正邪,研核真伪。五曰内明,究畅五乘因果妙理。

其婆罗门学四吠陀论:(旧曰毘陀,讹也)。一曰寿,谓养生缮性。二曰祠,谓享祭祈祷。三曰平,谓礼仪、占卜、兵法、军阵。四曰术,谓异能、伎数、禁呪、医方。

师必博究精微,贯穷玄奥,示之大义,导以微言,提撕善诱,雕励薄。若乃识量通敏,志怀逋逸,则拘絷反开,业成后已。年方三十,志立学成,既居禄位,先酬师德。其有博古好雅,肥遁居贞、沈浮物外,逍遥事表,宠辱不惊,声问以远,君王雅尚,莫能屈迹。然而国重聪叡,俗贵高明,褒赞既隆,礼命亦重。故能强志笃学,忘疲游艺,访道依仁,不远千里。家虽豪富,志均羁旅,口腹之资,巡匃以济,有贵知道,无耻匮财。娱游、惰业、偷食、靡衣,既无令德,又非时习,耻辱俱至,丑声载扬。

如来理教,随类得解,去圣悠远,正法醇醨,任其见解之心,俱获闻智之悟。部执峯峙,诤论波涛,异学专门,殊途同致。十有八部,各擅锋锐;大小二乘,居止区别。其有宴默思惟,经行住立,定慧悠隔,諠静良殊,随其众居,各制科防。无云律、论,经是佛经,讲宣一部,乃免僧知事;二部,加上房资具;三部,差侍者祇承;四部,给净人役使;五部,则行乘象舆;六部,又导从周卫。道德既高,旌命亦异。时集讲论,考其优劣,彰别善恶,黜陟幽明。其有商搉微言,抑扬妙理,雅辞赡美,妙辩敏捷,于是驭乘宝象,导从如林。至乃义门虚辟,辞锋挫锐,理寡而辞繁,义乖而言顺,遂即面涂赭垩,身坌尘土,斥于旷野,弃之沟壑。既旌淑慝,亦表贤愚。人知乐道,家勤志学。出家归俗,从其所好。罹咎犯律,僧中科罚,轻则众命诃责,次又众不与语,重乃众不共住。不共住者,斥摈不齿,出一住处,措身无所,羁旅艰辛,或返初服。

若夫族姓殊者,有四流焉:一曰婆罗门,净行也。守道居贞,洁白其操。二曰剎帝力,王种也(旧曰剎利,略也)。奕世君临,仁恕为志。三曰吠(旧曰毘舍,讹也),商贾也。贸迁有无,逐利远近。四曰戍陀罗(旧曰首陀,讹也),农人也。肆力畴垄,勤身稼穑。凡兹四姓,清浊殊流,婚娶通亲,飞伏异路,内外宗枝,姻媾不杂。妇人一嫁,终无再醮。自余杂姓,寔繁种族,各随类聚,难以详载。

君王奕世,唯剎帝力。篡弑时起,异姓称尊。国之战士,骁雄毕选,子父传业,遂穷兵术。居则宫庐周卫,征则奋旅前锋。凡有四兵:步、马、车、象。象则被以坚甲,牙施利距,一将安乘,授其节度,两卒左右,为之驾驭。车乃驾以驷马,兵帅居其乘,列卒周卫,扶轮挟毂。马军散御,逐北奔命。步军轻捍,敢勇充选,负大樐,执长戟,或持刀剑,前奋行阵。凡诸戎器,莫不锋锐,所谓矛、楯、弓、矢、刀、剑、钺、斧、戈、殳、长矟、轮索之属,皆世习矣。

其俗也,性虽狷急,志甚贞质,于财无苟得,于义有余让,惧冥运之罪,轻生事之业,诡谲不行,盟誓为信,政教尚质,风俗犹和。凶悖群小,时亏国宪,谋危君上,事迹彰明,则常幽囹圄,无所刑戮,任其生死,不齿人伦。犯伤礼义,悖逆忠孝,则劓鼻,截耳,断手,刖足,或驱出国,或放荒裔。自余咎犯,输财赎罪。理狱占辞,不加刑,随问欵对,据事平科。拒违所犯,耻过饰非,欲究情实,事须案者,凡有四条:水、火、称、毒。水则罪人与石,盛以连囊,沈之深流,校其真伪;人沈石浮则有犯,人浮石沈则无隐。火乃烧铁,罪人踞上,复使足蹈,既遣掌案,又令舌舐;虚无所损,实有所伤。懦弱之人不堪炎炽,捧未开花,散之向焰;虚则花发,实则花焦。称则人石平衡,轻重取验;虚则人低石举,实则石重人轻。毒则以一羖羊,剖其右髀,随被讼人所食之分,杂诸毒药置右髀中;实则毒发而死,虚则毒歇而稣。举四条之例,防百非之路。

致敬之式,其仪九等:一发言慰问,二俯首示敬,三举手高揖,四合掌平拱,五屈膝,六长踞,七手膝踞地,八五轮俱屈,九五体投地。凡斯九等,极唯一拜。跪而赞德,谓之尽敬。远则稽颡拜手,近则呜足摩踵。凡其致辞受命,褰裳长跪。尊贤受拜,必有慰辞,或摩其顶,或拊其背,善言诲导,以示亲厚。出家沙门,既受敬礼,唯加善愿,无止跪拜。随所宗事,多有旋绕,或唯一周,或复三匝,宿心别请,数则从欲。

凡遭疾病,绝粒七日。期限之中,多有痊愈;必未瘳差,方乃饵药。药之性类,名种不同;医之工伎,占候有异。

终没临丧,哀号相泣,裂裳、拔发、拍额、椎胸。服制无间。丧期无数。送终殡葬,其仪有三:一曰火葬,积薪焚燎。二曰水葬,沈流漂散。三曰野葬,弃林饲兽。国王殂落,先立嗣君,以主丧祭,以定上下。生立德号,死无议谥。丧祸之家,人莫就食;殡葬之后,复常无讳。诸有送死,以为不洁,咸于郭外,浴而后入。至于年耆寿耄,死期将至,婴累沈痾,生涯恐极,厌离尘俗,愿弃人间,轻鄙生死,希远世路。于是亲故知友,奏乐饯会,泛舟鼓棹,济殑伽河,中流自溺,谓得生天。十有其一,未尽鄙见。出家僧众,制无号哭,父母亡丧,诵念酬恩,追远慎终,寔资冥福。

政教既宽,机务亦简,户不籍书,人无傜课。王田之内,大分为四:一充国用,祭祀粢盛;二以封建辅佐宰臣;三赏聪叡硕学高才;四树福田,给诸异道。所以赋敛轻薄,傜税俭省,各安世业,俱佃口分。假种王田,六税其一。商贾逐利,来往货迁,津路关防,轻税后过。国家营建,不虚劳役,据其成功,酬之价直。镇戍征行,宫庐营卫,量事招募,悬赏待人。宰牧、辅臣、庶官、僚佐,各有分地,自食封邑。

风壤既别,地利亦殊,花草果木,杂种异名。所谓庵没罗果、庵弭罗果、末杜迦果、跋达罗果、劫比他果、阿末罗果、镇杜迦果、乌昙跋罗果、茂遮果、那利罗果、般[*(/)]娑果,凡厥此类,难以备载,见珍人世者,略举言焉。至于枣、栗、椑、,印度无闻;梨、柰、桃、杏、蒲萄等果,迦湿弥罗国已来,往往间植;石榴、甘橘,诸国皆树。

垦田农务,稼穑耕耘,播植随时,各从劳逸。土宜所出,稻麦尤多。

蔬菜则有姜、芥、瓜、瓠、荤陀菜等;[-+]、蒜虽少,噉食亦希,家有食者,驱令出郭。

至于乳、酪、膏、酥、粆糖、石蜜、芥子油、诸饼麨,常所膳也。鱼、羊、麞、鹿,时廌肴胾。牛、驴、象、马、豕、犬、狐、狼、师子、猴、猨,凡此毛群,例无味噉,噉者鄙耻,众所秽恶,屏居郭外,希迹人间。

若其酒醴之差,滋味流别:蒲萄、甘蔗,剎帝力饮也;曲糱醇醪,吠奢等饮也;沙门、婆罗门饮蒲萄、甘蔗浆,非酒醴之谓也。杂姓卑族,无所流别。

然其资用之器,质有殊;什物之具,随时无阙。虽釜镬斯用,而炊甑莫知。多器坯土,少用赤铜。食以一器,众味相调,手指斟酌,略无匙箸,至于老病,乃用铜匙。

若其金、银、鍮石、白玉、火珠,风土所产,弥复盈积。奇珍杂宝,异类殊名,出自海隅,易以求贸。然其货用,交迁有无,金钱、银钱、贝珠、小珠。

印度之境,疆界具举,风壤之差,大略斯在,同条共贯,粗陈梗概,异政殊俗,据国而叙。

滥波国,周千余里,北背雪山,三垂黑岭。国大都城周十余里。自数百年,王族绝嗣,豪杰力竞,无大君长,近始附属迦毕试国。宜粳稻,多甘蔗,林树虽众,果实乃少。气序渐温,微霜无雪。国俗丰乐,人尚歌咏,志性怯弱,情怀诡诈,更相欺诮,未有推先。体貌卑小,动止轻躁。多衣白[*],所服鲜饰。伽蓝十余所,僧徒寡少,并多习学大乘法教。天祠数十,异道甚多。

从此东南行百余里,踰大岭,济大河,至那揭罗曷国(北印度境)

那揭罗曷国,东西六百余里,南北二百五六十里。山周四境,隔危险。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无大君长,主令役属迦毕试国。丰谷稼,多花果,气序温暑,风俗淳质,猛锐骁雄,轻财好学。崇敬佛法,少信异道。伽蓝虽多,僧徒寡少,诸窣堵波荒芜坏。天祠五所,异道百余人。

城东二里有窣堵波,高三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编石特起,刻雕奇制,释迦菩萨值然灯佛,敷鹿皮衣,布发掩泥,得受记处。时经劫坏,斯迹无泯。或有斋日,天雨众花,群黎心竞,式修供养。其西伽蓝,少有僧徒。次南小窣堵波,是昔掩埿之地,无忧王避大路,遂僻建焉。

城内有大窣堵波故基。闻诸先志曰:昔有佛齿,高广严丽。今既无齿,唯余故基。其侧有窣堵波,高三十余尺。彼俗相传,不知源起,云从空下,峙基于此。既非人工,寔多灵瑞。

城西南十余里有窣堵波,是如来自中印度凌虚游化,降迹于此,国人感慕,建此灵基。其东不远有窣堵波,是释迦菩萨昔值然灯佛,于此买华。

城西南二十余里至小石岭,有伽蓝,高堂重阁,积石所成。庭宇寂寥,绝无僧侣。中有窣堵波,高二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

伽蓝西南,深涧陗绝,瀑布飞流,崖壁立。东崖石壁有大洞穴,瞿波罗龙之所居也。门径狭小,窟穴冥闇,崖石津滴,磎径余流。昔有佛影,焕若真容,相好具足,俨然如在。近代已来,人不遍覩,纵有所见,髣髴而已。至诚祈请,有冥感者,乃暂明视,尚不能久。昔如来在世之时,此龙为牧牛之士,供王奶酪,进奉失宜;既获谴责,心怀恚恨,即以金钱买华,供养受记窣堵波,愿为恶龙,破国害王。即趣石壁,投身而死;遂居此窟,为大龙王,便欲出穴,成本恶愿。适起此心,如来已鉴,愍此国人为龙所害,运神通力,自中印度至。龙见如来,毒心遂止,受不杀戒,愿护正法。因请如来:「常居此窟,诸圣弟子,恒受我供。」如来告曰:「吾将寂灭,为汝留影,遣五罗汉常受汝供。正法隐没,其事无替。汝若毒心奋怒,当观吾留影,以慈善故,毒心当止。此贤劫中,当来世尊,亦悲愍汝,皆留影像。」

影窟门外有二方石,其一石上有如来足蹈之迹,轮相微现,光明时烛。影窟左右多诸石室,皆是如来诸圣弟子入定之处。影窟西北隅有窣堵波,是如来经行之处。其侧窣堵波有如来发、爪。邻此不远有窣堵波,是如来显畅真宗,说蕴界处之所也。影窟西有大盘石,如来甞于其上濯浣袈裟,文影微现。

城东南三十余里至酰罗城。周四五里,竖峻险固,花林池沼,光鲜澄镜。城中居人,淳质正信。复有重阁,画栋丹楹。第二阁中有七宝小窣堵波,置如来顶骨。骨周一尺二寸,发孔分明,其色黄白,盛以宝函,置窣堵波中。欲知善恶相者,香末和埿,以印顶骨,随其福感,其文焕然。又有七宝小窣堵波,以贮如来髑髅骨,状若荷叶,色同顶骨,亦以宝函缄络而置。又有七宝小窣堵波,有如来眼睛,睛大如[*],光明清彻,曒映中外,又以宝函缄封而置。如来僧伽胝袈裟,[*]所作,其色黄赤,置宝函中,岁月既远,微有损坏。如来锡杖,白铁作镮,栴檀为笴,宝筒盛之。近有国王闻此诸物并是如来昔亲服用,恃其威力,迫胁而归;既至本国,置所居宫,曾未浃辰,求之已失,爰更寻访,已还本处。斯五圣迹,多有灵异,迦毕试王令五净行给侍香花。观礼之徒,相继不绝。诸净行等欲从虚寂,以为财用人之所重,权立科条,以止諠杂。其大略曰:诸欲见如来顶骨者,税一金钱;若取印者,税五金钱;自余节级,以次科条。科条虽重,观礼弥众。重阁西北有窣堵波,亦甚高大,而多灵异,人以指触,便即摇震,连基倾动,铃铎和鸣。从此东南山谷中行五百余里,至健驮逻(旧曰干陀卫,讹也。北印度境)

健驮逻国,东西千余里,南北八百余里。东临信度河。国大都城号布路沙布逻,周四十余里。王族绝嗣,役属迦毕试国。邑里空荒,居人稀少,宫城一隅有千余户。谷稼殷盛,花果繁茂,多甘蔗,出石蜜。气序温暑,略无霜雪。人性恇怯,好习典艺,多敬异道,少信正法。自古已来,印度之境作论诸师,则有那罗延天、无着菩萨、世亲菩萨、法救、如意、胁尊者等本生处也。僧伽蓝千余所,摧残荒废,芜漫萧条,诸窣堵波颇多颓。天祠百数,异道杂居。

王城内东北有一故基,昔佛钵之宝台也。如来涅盘之后,钵流此国,经数百年,式遵供养,流转诸国,在波斯。

城外东南八九里有卑钵罗树,高百余尺,枝叶扶疎,荫影蒙密。过去四佛已坐其下,今犹现有四佛坐像。贤劫之中,九百九十六佛皆当坐焉。冥祇警卫,灵鉴潜被。释迦如来于此树下南面而坐,告阿难曰:「我去世后,当四百年,有王命世,号迦腻色迦,此南不远起窣堵波,吾身所有骨、肉舍利,多集此中。」

卑钵罗树南有窣堵波,迦腻色迦王之所建也。迦腻色迦王以如来涅盘之后第四百年,君临膺运,统赡部洲,不信罪福,轻毁佛法。畋游草泽,遇见白兔,王亲奔逐,至此忽灭。见有牧牛小竖,于林树间作小窣堵波,其高三尺。王曰:「汝何所为?」牧竖对曰:「昔释迦佛圣智悬记:『当有国王于此胜地建窣堵波,吾身舍利多聚其内。』大王圣德宿殖,名符昔记,神功胜福,允属斯辰,故我今者先相警发。」说此语已,忽然不现。王闻是说,嘉庆增怀,自负其名,大圣先记,因发正信,深敬佛法。周小窣堵波,更建石窣堵波,欲以功力弥覆其上。随其数量,恒出三尺,若是增高,踰四百尺,基趾所峙,周一里半,层基五级,高一百五十尺,方乃得覆小窣堵波。王因嘉庆,复于其上更起二十五层金铜相轮,即以如来舍利一斛而置其中,式修供养。营建纔讫,见小窣堵波在大基东南隅下傍出其半。王心不平,便即掷弃,遂住窣堵波第二级下石基中半现,复于本处更出小窣堵波。王乃退而叹曰:「嗟夫,人事易迷,神功难掩,灵圣所扶,愤怒何及!」惭惧既已,谢咎而归。其二窣堵波今犹现在,有婴疾病欲祈康愈者,涂香散华,至诚归命,多蒙瘳差。

大窣堵波东面石陛南镂作二窣堵波,一高三尺,一高五尺,规摹形状如大窣堵波。又作两躯佛像,一高四尺,一高六尺,拟菩提树下加趺坐像,日光照烛,金色晃曜,阴影渐移,石文青绀。闻诸耆旧曰:数百年前,石基之隙有金色蚁,大者如指,小者如麦,同类相从,啮其石壁,文若雕镂,厕以金沙,作为此像,今犹现在。

大窣堵波石陛南面有画佛像,高一丈六尺,自胸已上,分现两身,从胸已下,合为一体。闻诸先志曰:初,有贫士佣力自济,得一金钱,愿造佛像。至窣堵波所,谓画工曰:「我今欲图如来妙相,有一金钱,酬功尚少,宿心忧负,迫于贫乏。」时彼画工鉴其至诚,无云价直,许为成功。复有一人,事同前迹,持一金钱,求画佛像。画工是时受二人钱,求妙丹青,共画一像。二人同日俱来礼敬,画工乃同指一像,示彼二人,而谓之曰:「此是汝所作之佛像也。」二人相视,若有所怀。画工心知其疑也,谓二人曰:「何思虑之久乎?凡所受物,毫厘不亏。斯言不谬,像必神变。」言声未静,像现灵异,分身交影,光相照着。二人悦服,心信欢喜。

大窣堵波西南百余步,有白石佛像,高一丈八尺,北面而立,多有灵相,数放光明。时有人见像出夜行,旋绕大窣堵波。近有群贼欲入行盗,像出迎贼,贼党怖退,像归本处,住立如故。群盗因此改过自新,游行邑里,具告远近。

大窣堵波左右,小窣堵波鱼鳞百数。佛像庄严,务穷工思,殊香异音,时有闻听,灵仙圣贤,或见旋绕。此窣堵波者,如来悬记,七烧七立,佛法方尽。先贤记曰:成坏已三。初至此国,适遭大火,当见营构,尚未成功。

大窣堵波西有故伽蓝,迦腻色迦王之所建也。重阁累榭,层台洞户,旌召高僧,式昭景福。虽则毁,尚曰奇工。僧徒减少,并学小乘。自建伽蓝,异人间出。诸作论师及证圣果,清风尚扇,至德无泯。

第三重阁有波栗湿(唐言胁)尊者室,久已倾顿,尚立旌表。初,尊者之为梵志师也,年垂八十,舍家染衣。城中少年更诮之曰:「愚夫朽老,一何浅智!夫出家者,有二业焉,一则习定,二乃诵经。而今衰耄,无所进取,滥迹清流,徒知饱食。」时胁尊者闻诸讥议,因谢时人而自誓曰:「我若不通三藏理,不断三界欲,得六神通,具八解脱,终不以胁而至于席!」自尔之后,唯日不足,经行宴坐,住立思惟,昼则研习理教,夜乃静虑凝神,绵历三岁,学通三藏,断三界欲,得三明智,时人敬仰,因号胁尊者焉。

胁尊者室东有故房,世亲菩萨于此制《阿毘达磨俱舍论》,人而敬之,封以记焉。

世亲室南五十余步,第二重阁,末笯曷剌(唐言如意)论师于此制《毘婆沙论》。论师以佛涅盘之后一千年中利见也。少好学,有才辩,声问遐被,法俗归心。时室罗伐悉底国毘讫罗摩阿迭多王(唐言超日),威风远洽,臣诸印度,日以五亿金钱周给贫窭孤独。主藏臣惧国用乏匮也,乃讽谏曰:「大王威被殊俗,泽及昆虫,请增五亿金钱,以赈四匮乏。府库既空,更税有土,重敛不已,怨声载扬,则君上有周给之恩,臣下被不恭之责。」王曰:「聚有余,给不足,非苟为身侈靡国用。」遂加五亿,惠诸贫乏。其后畋游,逐豕失踪,有寻知迹者,赏一亿金钱。如意论师一使人剃发,辄赐一亿金钱,其国史臣依即书记。王耻见高,心常怏怏,欲众辱如意论师。乃招集异学德业高深者百人,而下令曰:「欲收视听,游诸真境,异道纷杂,归心靡措,今考优劣,专精遵奉。」洎乎集论,重下令曰:「外道论师并英俊也,沙门法众宜善宗义,胜则崇敬佛法,负则诛戮僧徒。」于是如意诘诸外道,九十九人已退飞矣。下席一人,视之蔑如也,因而剧谈,论及火烟。王与外道咸諠言曰:「如意论师辞义有失!夫先烟而后及火,此事理之常也。」如意虽欲释难,无听览者。耻见众辱,齰断其舌,乃书诫告门人世亲曰:「党援之众,无竞大义;群迷之中,无辩正论。」言毕而死。居未久,超日王失国,兴王膺运,表式英贤。世亲菩萨欲雪前耻,来白王曰:「大王以圣德君临,为含识主命。先师如意学穷玄奥,前王宿憾,众挫高名,我承导诱,欲复先怨。」其王知如意哲人也,美世亲雅操焉,乃召诸外道与如意论者。世亲重述先旨,外道谢屈而退。

迦腻色迦王伽蓝东北行五十余里,渡大河,至布色羯逻伐底城。周十四五里。居人殷盛,闾阎洞连。城西门外有一天祠,天像威严,灵异相继。

城东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即过去四佛说法之处。先古圣贤自中印度降神导物,斯地寔多。即伐苏蜜呾罗(唐言世友。旧曰和须蜜多,讹也)师于此制《众事分阿毘达磨论》。

城北四五里有故伽蓝,庭宇荒凉,僧徒寡少,然皆遵习小乘法教。即达磨呾逻多(唐言法救。旧曰达磨多罗,讹也)论师于此制《杂阿毘达磨论》。

伽蓝侧有窣堵波,高数百尺,无忧王之所建也。雕木文石,颇异人工。是释迦佛昔为国王,修菩萨行,从众生欲,惠施不倦,丧身若遗,于此国土千生为王,即斯胜地千生舍眼。

舍眼东不远有二石窣堵波,各高百余尺。右则梵王所立,左乃天帝所建,以妙珍宝而莹饰之。如来寂灭,宝变为石;基虽倾陷,尚曰崇高。

梵、释窣堵波西北行五十余里,有窣堵波,是释迦如来于此化鬼子母,令不害人,故此国俗祭以求嗣。

化鬼子母北行五十余里,有窣堵波,是商莫迦菩萨(旧曰睒摩菩萨,讹也)恭行鞠养,侍盲父母,于此采菓,遇王游猎,毒矢误中;至诚感灵,天帝傅药,德动明圣,寻即复稣。

商莫迦菩萨被害东南行二百余里,至跋虏沙城。城北有窣堵波,是苏达拏太子(唐言善牙)以父王大象施婆罗门,蒙谴被摈,顾谢国人,既出门,于此告别。其侧伽蓝,五十余僧,并小乘学也。昔伊湿伐逻(唐言自在)论师于此制《阿毘达磨明灯论》。

跋虏沙城东门外有一伽蓝,僧徒五十余人,并大乘学也,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立。昔苏达拏太子摈在弹多落迦山(旧曰坛特山,讹),婆罗门乞其男女,于此鬻卖。

跋虏沙城东北二十余里,至弹多落迦山。岭上有窣堵波,无忧王所建,苏达拏太子于此栖隐。其侧不远有窣堵波,太子于此以男女施婆罗门,婆罗门捶其男女,流血染地,今诸草木犹带绛色。岩间石室,太子及妃习定之处。谷中林树垂条若帷,并是太子昔所游止。其侧不远有一石庐,即古仙人之所居也。

仙庐西北行百余里,越一小山,至大山,山南有伽蓝,僧徒尠少,并学大乘。其侧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昔独角仙人所居之处。仙人为淫女诱乱,退失神通,淫女乃驾其肩而还城邑。

跋虏沙城东北五十余里,至崇山。山有青石大自在天妇像,毘摩天女也。闻诸土俗曰:此天像者,自然有也。灵异既多,祈祷亦众,印度诸国,求福请愿,贵贱毕萃,远近咸会。其有愿见天神形者,至诚无贰,绝食七日,或有得见,求愿多遂。山下有大自在天祠,涂灰外道式修祠祀。

毘摩天祠东南行百五十里,至乌铎迦汉荼城,周二十余里,南临信度河。居人富乐,宝货盈积,诸方珍异,多集于此。

乌铎迦汉荼城西北行二十余里,至婆罗覩逻邑,是制《声明论》波尔尼仙本生处也。遂古之初,文字繁广,时经劫坏,世界空虚,长寿诸天,降灵道俗,由是之故,文籍生焉。自时厥后,其源泛滥。梵王、天帝作则随时,异道诸仙各制文字,人相祖述,竞习所传,学者虚功,难用详究。人寿百岁之时,有波尔尼仙,生知博物,愍时浇薄,欲削浮伪,删定繁猥,游方问道,遇自在天,遂申述作之志。自在天曰:「盛矣哉!吾当佑汝。」仙人受教而退,于是研精覃思,采摭群言,作为字书,备有千颂,颂三十二言矣。究极今古,总括文言。封以进上,王甚珍异,下令国中,普使传习,有诵通利,赏千金钱。所以师资传授,盛行当世。故此邑中诸婆罗门,硕学高才,博物强识。

婆罗覩逻邑中有窣堵波,罗汉化波尔尼仙后进之处。如来去世,垂五百年,有大阿罗汉自迦湿弥罗国游化至此,乃见梵志捶训稚童。时阿罗汉谓梵志曰:「何苦此儿?」梵志曰:「令学《声明论》,业不时进。」阿罗汉逌尔而笑。老梵志曰:「夫沙门者,慈悲为情,愍伤物类。仁今所笑,愿闻其说。」阿罗汉曰:「谈不容易,恐致深疑。汝颇甞闻波尔尼仙制《声明论》,垂训于世乎?」婆罗门曰:「此邑之子,后进仰德,像设犹在。」阿罗汉曰:「今汝此子,即是彼仙。犹以强识,翫习世典,唯谈异论,不究真理。神智唐捐,流转未息,尚乘余善,为汝爱子。然则世典文辞,徒疲功绩;岂若如来圣教,福智冥滋?曩者南海之滨有一枯树,五百蝙蝠于中穴居。有诸商侣止此树下,时属风寒,人皆饥冻,聚积樵苏,蕴火其下,烟焰渐炽,枯树遂。时商侣中有一贾客,夜分已后,诵《阿毘达磨藏》。彼诸蝙蝠虽为火困,爱好法音,忍而不去,于此命终。随业受生,俱得人身,舍家修学,乘闻法声,聪明利智,并证圣果,为世福田。近迦腻色迦王与胁尊者招集五百贤圣,于迦湿弥罗国作《毘婆沙论》,斯并枯树之中五百蝙蝠也。余虽不肖,是其一数。斯则优劣良异,飞殊。仁今爱子,可许出家;出家功德,言不能述。」时阿罗汉说此语已,示神通事,因忽不现。婆罗门深生敬异,叹善久之,具告邻里,遂放其子出家修学,因即回信,崇重三宝,乡人从化,于今弥笃。从乌铎迦汉荼城北踰山涉川,行六百余里,至乌仗那(唐言苑,昔轮王之苑囿也。旧云乌场,或曰乌茶,皆讹。北印度境)

大唐西域记卷第二

大唐西域记卷第三(八国)

三藏法师玄奘奉诏译

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

  • 乌仗那国
  • 钵露罗国
  • 呾叉始罗国
  • 僧诃捕罗国
  • 尸国
  • 迦湿弥罗国
  • 半笯(奴故反)嗟国
  • 遏罗阇补罗国

乌仗那国,周五千余里,山谷相属,川泽连原。谷稼虽播,地利不滋。多蒲萄,少甘蔗,土产金、铁,宜欝金香,林树蓊欝,花果茂盛。寒暑和畅,风雨顺序。人性怯懦,俗情谲诡。好学而不功,禁呪为艺业。多衣白[*],少有余服。语言虽异,大同印度。文字礼仪,颇相参预。崇重佛法,敬信大乘。夹苏婆伐窣堵河,旧有一千四百伽蓝,多已荒芜。昔僧徒一万八千,今渐减少。并学大乘,寂定为业,善诵其文,未究深义,戒行清洁,特闲禁呪。律仪传训,有五部焉:一法密部,二化地部,三饮光部,四说一切有部,五大众部。天祠十有余所,异道杂居。坚城四五,其王多治瞢揭厘城。城周十六七里,居人殷盛。

瞢揭厘城东四五里有窣堵波,极多灵瑞,是佛在昔作忍辱仙,于此为羯利王(唐言鬪诤。旧云哥利,讹也)割截支体。

瞢揭厘城东北行二百五六十里,入大山,至阿波逻罗龙泉,即苏婆伐窣堵河之源也。派流西南,春夏含冻,昏夕飞雪,雪霏五彩,光流四照。此龙者,迦叶波佛时生在人趣,名曰殑祇,深闲呪术,禁御恶龙,不令暴雨,国人赖之,以稸余粮。居人众庶感恩怀德,家税斗谷以馈遗焉。既积岁时,或有逋课。殑祇含怒,愿为毒龙,暴行风雨,损伤苗稼。命终之后,为此池龙。泉流白水,损伤地利。释迦如来大悲御世,愍此国人独遭斯难,降神至此,欲化暴龙。执金刚神杵击山崖,龙王震惧,乃出归依,闻佛说法,心净信悟,如来遂制勿损农稼。龙曰:「凡有所食,赖收人田,今蒙圣教,恐难济给,愿十二岁一收粮储。」如来含覆,愍而许焉。故今十二年一遭白水之灾。

阿波逻罗龙泉西南三十余里,水北岸大盘石上,有如来足所履迹,随人福力,量有短长,是如来伏此龙已,留迹而去。后人于上积石为室,遐迩相趋,花香供养。顺流而下三十余里,至如来濯衣石,袈裟之文焕焉如镂。

瞢揭厘城南四百余里,至酰罗山,谷水西派,逆流东上,杂华异果,被涧缘崖,峯岩危险,溪谷盘纡,或闻諠语之声,或闻音乐之响。方石如塔,宛若工成,连延相属,接布崖谷。是如来在昔为闻半颂(旧曰伽,梵文略也。或曰偈他,梵音讹也。今从正音,宜云伽他。伽他者,唐言颂,颂三十二言也)之法,于此舍身命焉。

揭厘城南二百余里,大山侧,至摩诃伐那(唐言大林)伽蓝。是如来昔修菩萨行,号萨缚达之(唐言一切施),避敌弃国,潜行至此,遇贫婆罗门,方来乞匃。既失国位,无以为施,遂令羁缚,擒往敌王,冀以赏财,回为惠施。

摩诃伐那伽蓝西北,下山三四十里,至摩(摩言豆)伽蓝。有窣堵波,高百余尺。其侧大方石上,有如来足蹈之迹,是佛昔蹈此石,放拘胝光明,照摩诃伐那伽蓝,为诸人、天说本生事。其窣堵波基下有石,色带黄白,常有津腻。是如来在昔修菩萨行,为闻正法,于此析骨书写经典。

摩愉伽蓝西六七十里,至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是如来昔修菩萨行,号毘迦王(唐言与。旧曰尸毘王,讹),为求佛果,于此割身,从鹰代鸽。

代鸽西北二百余里,入珊尼罗阇川,至萨裒杀地(唐言蛇药)僧伽蓝。有窣堵波,高八十余尺。是如来昔为帝释,时遭饥岁,疾疫流行,医疗无功道,死相属。帝释悲愍,思所救济,乃变其形为大蟒身,僵尸川谷,空中遍告;闻者感庆,相率奔赴,随割随生,疗饥疗疾。其侧不远,有苏摩大窣堵波。是如来昔为帝释,时世疾疫,愍诸含识,自变其身为苏摩蛇,凡有噉食,莫不康豫。

珊尼罗阇川北石崖边,有窣堵波。病者至求,多蒙除差。如来在昔为孔雀王,与其群而至此,热渴所逼,求水不获,孔雀王以[/]崖,涌泉流注。今遂为池,饮沐愈疾。石上犹有孔雀踪迹。

瞢揭厘城西南行六七十里,大河东有窣堵波,高六十余尺,上军王之所建也。昔如来之将寂灭,告诸大众:「我涅盘后,乌仗那国上军王宜与舍利之分。」及诸王将欲均量,上军王后来,遂有轻鄙之议。是时天人大众重宣如来顾命之言,乃预同分,持归本国,式遵崇建。窣堵波侧大河滨,有大石,状如象。昔上军王以大白象负舍利归,至于此地,象忽蹎仆,因而自毙,遂变为石,即于其侧起窣堵波。

瞢揭厘城西五十余里,渡大河,至卢酰呾迦(唐言赤)窣堵波,高五十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昔如来修菩萨行,为大国王,号曰慈力,于此刺身血以饲五药叉(旧曰夜叉,讹也)

瞢揭厘城东北三十余里,至遏部多(唐言奇特)窣堵波,高四十余尺。在昔如来为诸人、天说法开导,如来去后,从地踊出,黎庶崇敬,香华不替。

石窣堵波西渡大河三四十里,至一精舍,中有阿缚卢枳低湿伐罗菩萨像(唐言观自在。合字连声,梵语如上;分文散音,即阿缚卢枳多译曰观,伊湿伐罗译曰自在。旧译为光世音,或云观世音,或观世自在,皆讹谬也)。威灵潜被,神迹昭明,法俗相趋,供养无替。

观自在菩萨像西北百五十里,至蓝勃卢山。山岭有龙池,周三十余里,渌波浩汗,清流皎镜。

昔毘卢释迦王前伐诸释,四人拒军者,宗亲摈逐,各事分飞。其一释种,既出国都,跋涉疲弊,中路而止。时有一雁,飞趣其前,既以驯狎,因即乘焉。其雁飞翔,下此池侧。释种虚游,远适异国,迷不知路,假寐树阴。池龙少女,游览水滨,忽见释种,恐不得当也,变为人形,即而摩拊。释种惊寤,因即谢曰:「羁旅羸人,何见亲拊?」遂欵殷勤,凌逼野合。女曰:「父母有训,祗奉无违。虽蒙惠顾,未承高命。」释种曰:「山谷杳冥,尔家安在?」曰:「我此池之龙女也。敬闻圣族流离逃难,幸因游览,敢慰劳弊。命有燕私,未闻来旨。况乎积祸,受此龙身,人畜殊途,非所闻也。」释种曰:「一言见允,宿心斯毕。」龙女曰:「敬闻命矣,唯所去就。」释种乃誓心曰:「凡我所有福德之力,令此龙女举体成人。」福力所感,龙遂改形,既得人身,深自庆悦。乃谢释种曰:「我积殃运,流转恶趣。幸蒙垂顾,福力所加,旷劫弊身,一旦改变。欲报此德,糜躯未谢。心愿陪游,事拘物议。愿白父母,然后备礼。」龙女还池,白父母曰:「今者游览,忽逢释种,福力所感,变我为人,情存好合,敢陈事实。」龙王心欣人趣,情重圣族,遂从女请。乃出池而谢释种曰:「不遗非类,降尊就卑,愿临我室,敢供洒扫。」释种受龙王之请,遂即其居。于是龙宫之中,亲迎备礼,燕尔乐会,肆极欢娱。释种覩龙之形,心常畏恶,乃欲辞出。龙王止曰:「幸无远舍,邻此宅居,当令据疆土,称大号,总有臣庶,祚延长世。」释种谢曰:「此言非冀。」龙王以宝剑置箧中,妙好白[*],而覆其上。谓释种曰:「幸持此[*]以献国王,王必亲受远人之贡,可于此时害其王也。因据其国,不亦善乎?」释种受龙指诲,便往行献;乌仗那王躬举其[*],释种执其袂而刺之。侍臣、卫兵諠乱阶陛,释种麾剑告曰:「我所杖剑,神龙见授,以诛后伏,以斩不臣。」咸惧神武,推尊大位。于是沿弊立政,表贤恤患。已而动大众,备法驾,即龙宫而报命,迎龙女以还都。龙女宿业未尽,余报犹在.每至燕私,首出九龙之头。释种畏恶,莫知图计,伺其寐也,利刃断之。龙女惊寐曰:「斯非后嗣之利,非徒我命有少损伤,而汝子孙当苦头痛。」故此国族常有斯患,虽不连绵,时一发动。释种既没,其子嗣位,是嗢呾罗犀那王(唐言上军)

上军王嗣位之后,其母丧明。如来伏阿波逻罗龙还也,从空下其宫中。上军王适从游猎,如来因为其母略说法要。遇圣闻法,遂得复明。如来问曰:「汝子,我之族也,今何所在?」母曰:「旦出畋游,今将返驾。」如来与诸大众寻欲发引。王母曰:「我惟福遇,生育圣族,如来悲愍,又亲降临,我子方还,愿少留待。」世尊曰:「斯人者,我之族也。可闻教而信悟,非亲诲以发心。我其行矣。还,语之曰:『如来从此往拘尸城娑罗树间入涅盘,宜取舍利,自为供养。』」如来与诸大众凌虚而去。上军王方游猎,远见宫中光明赫奕,疑有火灾,罢猎而返。乃见其母复明,庆而问曰:「我去几何,有斯祥感,能令慈母复明如昔?」母曰:「汝出之后,如来至此,闻佛说法,遂得复明。如来从此至拘尸城娑罗树间,当取涅盘,召汝速来分取舍利。」时王闻已,悲号顿躄,久而醒悟,命驾驰赴。至双树间,佛已涅盘。时诸国王轻其边鄙,宝重舍利,不欲分与。是时天、人大众重宣佛意,诸王闻已,遂先均授。

瞢揭厘城东北踰山越谷,逆上信度河,途路危险,山谷杳冥,或縆索,或牵铁锁,栈道虚临,飞梁危构,椽杙蹑蹬,行千余里,至达丽罗川,即乌仗那国旧都也。多出黄金及欝金香。达丽川中大伽蓝侧,有刻木慈氏菩萨像,金色晃昱,灵鉴潜通,高百余尺,末田底迦(旧曰末田地,讹略也)阿罗汉之所造也。罗汉以神通力,携引匠人升覩史多天(旧曰兜率他也,又曰兜术他,讹也)亲观妙相,三返之后,功乃毕焉。自有此像,法流东派。从此东行,踰岭越谷,逆上信度河,飞梁栈道,履危涉险,经五百余里,至钵露罗国(北印度境)

钵露罗国,周四千余里,在大雪山间,东西长,南北狭。多麦、豆,出金、银,资金之利,国用富饶。时唯寒烈,人性犷暴,薄于仁义,无闻礼节。形貌麁弊,衣服毛褐。文字大同印度。言语异于诸国,伽蓝数百所,僧徒数千人,学无专习,戒行多滥。

从此复还乌铎迦汉荼城,南渡信度河,河广三四里,南流,澄清皎镜,淴漂流。毒龙、恶兽窟穴其中,若持贵宝、奇花果种及佛舍利渡者,船多飘没。渡河至呾叉始罗国(北印度境)

呾叉始罗国,周二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酋豪力竞,王族绝嗣,往者役属迦毕试国,近又附庸迦湿弥罗国。地称沃壤,稼穑殷盛,泉流多,花草茂。气序和畅,风俗轻勇,崇敬三宝。伽蓝虽多,荒芜已甚,僧徒寡少,并学大乘。

大城西北七十余里有医罗钵呾罗龙王池,周百余步。其水澄清,杂色莲华同荣异彩。此龙者,即昔迦叶波佛时坏医罗钵罗树苾刍者也。故今彼土请雨祈晴,必与沙门共至池所,弹指慰问随愿必果。

池东南行三十余里,入两山间,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高百余尺。是释迦如来悬记,当来慈氏世尊出兴之时,自然有四大宝藏,即斯胜地,当其一所。闻诸先志曰:或时地震,诸山皆动,周藏百步,无所倾摇。诸有愚夫,妄加发掘,地为震动,人皆蹎仆。傍有伽蓝,损已甚,久绝僧徒。

城北十二三里有窣堵波,无忧王之建也。或至斋日,时放光明,神花天乐,颇有见闻。闻诸先志曰:近有妇人,身婴恶癞,窃至窣堵波,责躬礼忏,见其庭宇有诸粪秽,掬除洒扫,涂香散华,采青莲。重布其地。恶疾除愈,形貌增妍,身出名香,青莲同馥。斯胜地也,是如来在昔修菩萨行,为大国王,号战达罗钵剌婆(唐言月光),志求菩提,断头惠施。若此之舍,凡历千生。

舍头窣堵波侧有僧伽蓝,庭宇荒凉,僧徒减少。昔经部拘摩罗逻多(唐言童受)论师于此制述诸论。

城外东南,南山之阴有窣堵波,高百余尺,是无忧王太子拘浪拏为继母所诬抉目之处,无忧王所建也。盲人祈请,多有复明。

此太子正后生也,仪貌妍雅,慈仁夙着。正后终没,继室憍淫,纵其惛愚,私逼太子。太子沥泣引责,退身谢罪。继母见违,弥增忿怒,候王闲隙,从容言曰:「夫呾叉始罗,国之要领,非亲子弟,其可寄乎?今者,太子仁孝着闻,亲贤之故,物议斯在。」王或闻说,雅悦奸谋,即命太子,而诫之曰:「吾承余绪,垂统继业,唯恐失坠,忝负先王。呾叉始罗国之襟带,吾今命尔作镇彼国。国事殷重,人情诡杂,无妄去就,有亏基绪。凡有召命,验吾齿印。印在吾口,其有谬乎?」于是太子衔命来镇。岁月虽淹,继室弥怒,诈发制书,紫泥封记,候王眠睡,窃齿为印,驰使而往,赐以责书。辅臣跪读,相顾失图。太子问曰:「何所悲乎?」曰:「大王有命,书责太子,抉去两目,逐弃山谷,任其夫妻,随时生死。虽有此命,尚未可依。今宜重请,面缚待罪。」太子曰:「父而赐死,其可辞乎?齿印为封,诚无谬矣。」命旃荼罗抉去其眼。眼既失明,乞贷自济,流离展转,至父都城。其妻告曰:「此是王城。嗟乎,饥寒良苦!昔为王子,今作乞人!愿得闻知,重申先责。」于是谋计,入王内廐,于夜后分,泣对清风,长啸悲吟,箜篌鼓和。王在高楼,闻其雅唱,辞甚怨悲,怪而问曰:「箜篌歌声,似是吾子,今以何故而来此乎?」即问内廐:「谁为歌啸?」遂将盲人,而来对旨。王见太子,衔悲问曰:「谁害汝身,遭此祸衅?爱子丧明,犹自不觉,凡百黎元,如何究察?天乎,天乎,何德之衰!」太子悲泣,谢而对曰:「诚以不孝,负责于天,某年日月,忽奉慈旨,无由致辞,不敢逃责。」其王心知继室为不轨也,无所究察,便加刑辟。时菩提树伽蓝有瞿沙(唐言妙音)大阿罗汉者,四辩无碍,三明具足。王将盲子,陈告其事,唯愿慈悲,令得复明。时彼罗汉受王请已,即于是日宣令国人:「吾于后日,欲说妙理,人持一器,来此听法,以盛泣泪也。」于是远近相趋,士女云集。是时阿罗汉说十二因缘,凡厥闻法,莫不悲耿,以所持器,盛其沥泣。说法既已,总收众泪,置之金盘,而自誓曰:「凡吾所说,诸佛至理。理若不真,说有纰缪,斯则已矣;如其不尔,愿以众泪,洗彼盲眼,眼得复明,明视如昔。」发是语讫,持泪洗眼,眼遂复明。王乃责彼辅臣,诘诸僚佐,或黜或放,或迁或死。诸豪世俗移居雪山东北沙碛之中。

从此东南越诸山谷,行七百余里,至僧诃补罗国(北印度境)

僧诃补罗国,周三千五六百里,西临信度河。国大都城周十四五里,依山据岭,坚峻险固。农务少功,地利多获。气序寒,人性猛,俗尚骁勇,又多谲诈。国无君长主位,役属迦湿弥罗国。

城南不远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庄饰有亏,灵异相继。傍有伽蓝,空无僧侣。城东南四五十里至石窣堵波,无忧王建也,高二百余尺。池沼十数,映带左右,雕石为岸,殊形异类。激水清流,淴漂注,龙鱼水族,窟穴潜泳,四色莲华,弥漫清潭。百果具繁,同荣异色,林沼交映,诚可游玩。傍有伽蓝,久绝僧侣。

窣堵波侧不远,有白衣外道本师悟所求理初说法处,今有封记,傍建天祠。其徒苦行,昼夜精勤,不遑宁息。本师所说之法,多窃佛经之义,随类设法,拟则轨仪。大者谓苾刍,小者称沙弥。威仪律行,颇同僧法。唯留少发,加之露形,或有所服,白色为异,据斯流别,稍用区分。其天师像,窃类如来,衣服为差,相好无异。

从此复还呾叉始罗国北界,渡信度河,南东行二百余里,度大石门,昔摩诃萨埵王子,于此投身飤饿乌择(音徒)。其南百四五十步有石窣堵波,摩诃萨埵愍饿兽之无力也,行至此地,干竹自刺,以血啖之,于是乎兽乃噉焉。其中地土,洎诸草木,微带绛色,犹血染也。人履其地,若负芒刺,无云疑信,莫不悲怆。

舍身北有石窣堵波,高二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雕刻奇制,时烛神光。小窣堵波及诸石龛动以百数,周此茔域,其有疾病,旋绕多愈。

石窣堵波东有伽蓝,僧徒百余人,并学大乘教。从此东行五十余里,至孤山,中有伽蓝,僧徒二百余人,并学大乘法教。华菓繁茂,泉池澄镜。傍有窣堵波,高二百余尺,是如来在昔于此化恶药叉,令不食肉。从此东南行五百余里,至乌剌尸国(北印度境)

乌剌尸国,周二千余里,山阜连接,田畴隘狭。国大都城周七八里,无大君长,役属迦隰弥罗国。宜稼穑,少华果。气序温和,微有霜雪。俗无礼义,人性刚猛,多行诡诈,不信佛法。大城西南四五里有窣堵波,高二百余尺,无忧王所建也。傍有伽蓝,僧徒寡少,并皆学大乘法教。从此东南,登山履险,度铁桥,行千余里,至迦湿弥罗国(旧曰罽宾,讹也。北印度境)

迦湿弥罗国,周七千余里。四境负山,山极陗峻,虽有门径,而复隘狭,自古邻敌无能攻伐。国大都城西临大河,南北十二三里,东西四五里。宜稼穑,多花果,出龙种马及欝金香、火珠、药草。气序寒劲,多雪少风。服毛褐,衣白[*]。土俗轻僄,人多怯懦。国为龙护,遂雄邻境。容貌妍美,情性诡诈。好学多闻,邪正兼信。伽蓝百余所,僧徒五千余人。有四窣堵波,并无忧王建也,各有如来舍利升余。

《国志》曰:国地本龙池也。昔佛世尊自乌仗那国降恶神已,欲还中国,乘空当此国上,告阿难曰:「我涅盘之后,有末田底迦阿罗汉,当于此地建国安人,弘扬佛法。」如来寂灭之后第五十年,阿难弟子末田底迦罗汉者,得六神通,具八解脱,闻佛悬记,心自庆悦,便来至此,于大山岭,宴坐林中,现大神变。龙见深信,请资所欲。阿罗汉曰:「愿于池内,惠以容膝。」龙王于是缩水奉施。罗汉神通广身,龙王纵力缩水,池空水尽,龙飜请地。阿罗汉于此西北为留一池,周百余里;自余枝属,别居小池。龙王曰:「池地总施,愿恒受供。」末田底迦曰:「我今不久无余涅盘,虽欲受请,其可得乎?」龙王重请:「五百罗汉常受我供,乃至法尽,法尽之后,还取此国以为居池。」末田底迦从其所请。时阿罗汉既得其地,运大神通力,立五百伽蓝。于诸异国买鬻贱人,以充役使,以供僧众。末田底迦入寂灭后,彼诸贱人自立君长,邻境诸国鄙其贱种,莫与交亲,谓之讫利多(唐言买得)。今时泉水已多流滥。

摩揭陀国无忧王以如来涅盘之后第一百年,命世君临,威被殊俗。深信三宝,爱育四生。时有五百罗汉僧、五百凡夫僧,王所敬仰,供养无差。有凡夫僧摩诃提婆(唐言大天),阔达多智,幽求名实,潭思作论,理违圣教,凡有闻知,群从异议。无忧王不识凡、圣,同情所好,党援所亲,召集僧徒赴殑伽河,欲沈深流,总从诛戮。时诸罗汉既逼命难,咸运神通,凌虚履空,来至此国,山栖谷隐。时无忧王闻而惧,躬来谢过,请还本国。彼诸罗汉确不从命。无忧王为罗汉建五百僧伽蓝,总以此国持施众僧。

健驮逻国迦腻色迦王,以如来涅盘之后第四百年,应期抚运,王风远被,殊俗内附。机务余暇,每习佛经,日请一僧入宫说法,而诸异议部执不同。王用深疑,无以去惑。时胁尊者曰:「如来去世,岁月逾邈,弟子部执,师资异论,各据闻见,共为矛楯。」时王闻已,甚用感伤,悲叹良久,谓尊者曰:「猥以余福,聿遵前绪,去圣虽远,犹为有幸,敢忘庸鄙,绍隆法教,随其部执,具释三藏。」胁尊者曰:「大王宿殖善本,多资福佑,留情佛法,是所愿也。」王乃宣令远近,召集圣哲。于是四方辐凑,万里星驰,英贤毕萃,叡圣咸集。七日之中,四事供养。既欲法议,恐其諠杂。王乃具怀白诸僧曰:「证圣果者住,具结缚者还。」如此尚众。又重宣令:「无学人住,有学人还。」犹复繁多。又更下令:「具三明、备六通者住,自余各还。」然尚繁多。又更下令:「其有内穷三藏、外达五明者住,自余各还。」于是得四百九十九人。王欲于本国,苦其暑湿,又欲就王舍城大迦叶波结集石室。胁尊者等议曰:「不可。彼多外道,异论糺纷,酬对不暇,何功作论?众会之心,属意此国。此国四周山固,药叉守卫,土地膏腴,物产丰盛,贤圣之所集往,灵僊之所游止。」众议斯在,佥曰:「允谐。」其王是时与诸罗汉自彼而至,建立伽蓝,结集三藏,欲作《毘婆沙论》。是时尊者世友,户外纳衣。诸阿罗汉谓世友曰:「结使未除,净议乖谬,尔宜远迹,勿居此也。」世友曰:「诸贤于法无疑,代佛施化,方集大义,欲制正论。我虽不敏,粗达微言,三藏玄文、五明至理,颇亦沈研,得其趣矣。」诸罗汉曰:「言不可以若是。汝宜屏居,疾证无学,已而会此,时未晚也。」世友曰:「我顾无学,其犹涕唾,志求佛果,不趋小径。掷此缕丸,未坠于地,必当证得无学圣果。」时诸罗汉重诃之曰:「增上慢人,斯之谓也。无学果者,诸佛所赞,宜可速证,以决众疑。」于是世友即掷缕丸,空中诸天接缕丸而请曰:「方证佛果,次补慈氏,三界特尊,四生攸赖,如何于此欲证小果?」时诸罗汉见是事已,谢咎推德,请为上座,凡有疑议,咸取决焉。是五百贤圣,先造十万颂《邬波第铄论》(旧曰《优波提舍论》,讹也)。释《素呾缆藏》(旧曰《修多罗藏》,讹也)。次造十万颂《毘柰耶毘婆沙论》,释《毘奈耶藏》(旧曰《毘那耶藏》,讹也)。后造十万颂《阿毘达磨毘婆沙论》,释《阿毘达磨藏》(或曰《阿毘昙藏》,略也)。凡三十万颂,九百六十万言,备释三藏,悬诸千古,莫不穷其枝叶,究其浅深,大义重明,微言再显,广宣流布,后进赖焉。迦腻色迦王遂以赤铜为鍱,镂写论文,石函缄封,建窣堵波,藏于其中。命药叉神周卫其国,不令异学持此论出,欲求习学,就中受业。于是功既成毕,还军本都。出此国西门之外,东面而跪,复以此国总施僧徒。

迦腻色迦王既死之后,讫利多种复自称王,斥逐僧徒,毁坏佛法。覩货逻国呬摩呾罗王(唐言雪山下)其先释种也。以如来涅盘之后第六百年,光有疆土,嗣膺王业,树心佛地,流情法海。闻讫利多毁灭佛法,招集国中敢勇之士,得三千人,诈为商旅,多赍宝货,挟隐军器,来入此国。此国之君,特加宾礼。商旅之中,又更选募,得五百人,猛烈多谋,各袖利刃,俱持重宝,躬赍所奉,持以献上。时雪山下王去其帽,即其座,讫利多王惊慑无措,遂斩其首,令群下曰:「我是覩逻国雪山下王也。怒此贱种公行虐政,故于今者诛其有罪。凡百众庶,非尔之辜。」然其国辅宰臣,迁于异域。既平此国,召集僧徒,式建伽蓝,安堵如故。复于此国西门之外,东面而跪,持施众僧。其讫利多种屡以僧徒覆宗灭祀,世积其怨,嫉恶佛法。岁月既远,复自称王。故今此国不甚崇信,外道天祠,特留意焉。

新城东南十余里,故城北,大山阳,有僧伽蓝,僧徒三百余人。其窣堵波中有佛牙,长可寸半,其色黄白,或至斋日时放光明。昔讫利多种之灭佛法也,僧徒解散,各随利居。有一沙门,游诸印度,观礼圣迹,申其至诚。后闻本国平定,即事归途,遇诸群象,横行草泽,奔驰震吼。沙门见已,升树以避。是时群象相趋奔赴,竞吸池水,浸渍树根,互共排掘,树遂蹎仆。既得沙门,负载而行,至大林中,有病象疮痛而卧,引此僧手,至所苦处,乃枯竹所刺也。沙门于是拔竹傅药,裂其裳,裹其足。别有大象,持金函授与病象,象既得已,转授沙门,沙门开函,乃佛牙也。诸象围绕,僧出无由。明日斋时,各持异果,以为中馔。食已,载僧出林,数百里外,方乃下之,各跪拜而去。沙门至国西界,渡一驶河,济乎中流,船将覆没。同舟之人互相谓曰:「今此船覆,祸是沙门;必有如来舍利,诸龙利之。」船主检验,果得佛牙。时沙门举佛牙俯谓龙曰:「吾今寄汝,不久来取。」遂不渡河,回船而去,顾河叹曰:「吾无禁术,龙畜所欺!」重往印度,学禁龙法。三岁之后,复还本国,至河之滨,方设坛场,其龙于是捧佛牙函以授沙门。沙门持归,于此伽蓝,而修供养。

伽蓝南十四五里,有小伽蓝,中有观自在菩萨立像。其有断食誓死为期愿见菩萨者,即从像中出妙色身。

小伽蓝东南三十余里,至大山,有故伽蓝,形制宏壮,芜漫良甚,今唯一隅起小重阁。僧徒三十余人,并学大乘法教。昔僧伽跋陀罗(唐言众贤)论师于此制《顺正理论》。伽蓝左右诸窣堵波,大阿罗汉舍利并在。野兽、山猨采华供养,岁时无替,如承指命。然此山中多诸灵迹,或石壁横分,峯留马迹。凡厥此类,其状谲诡,皆是罗汉、沙弥,群从游戏,手指麾画,乘马往来。遗迹若斯,难以详述。

佛牙伽蓝东十余里,北山崖间,有小伽蓝,是昔索建地罗大论师于此作《众事分毘婆沙论》。

小伽蓝中有石窣堵波,高五十余尺,是阿罗汉遗身舍利也。先有罗汉,形量伟大,凡所饮食,与象同等。时人讥曰:「徒知饱食,安识是非?」罗汉将入寂灭也,告诸人曰:「吾今不久当取无余,欲说自身所证妙法。」众人闻之,相更讥笑,咸来集会,共观得失。时阿罗汉告诸人曰:「吾今为汝说本因缘。此身之前,报受象身,在东印度,居王内廐。是时此国有一沙门,远游印度,寻访圣教诸经典论。时王持我,施与沙门,载负佛经,而至于此。是后不久,寻即命终。乘其载经福力所致,遂得为人,复钟余庆,早服染衣,勤求出离,不遑宁居,得六神通,断三界欲。然其所食,余习尚然,每自节身,三分食一。」虽有此说,人犹未信。即升虚空,入火光定,身出烟焰,而入寂灭,余骸坠下,起窣堵波。

王城西北行二百余里,至商林伽蓝,布(唐言圆满)论师于此作《释毘婆沙论》。

城西行百四五十里,大河北,接山南,至大众部伽蓝,僧徒百余人。昔佛地罗论师于此作大众部《集真论》。

从此西南,踰山涉险,行七百余里,至半笯(奴故反)嗟国(北印度境)

半笯嗟国,周二千余里。山川多,畴垄狭,谷稼时播,花菓繁茂,多甘蔗,无蒲萄,庵没罗菓、乌淡跋罗、茂遮等菓,家植成林,珍其味也。气序温暑,风俗勇烈。裳服所制,多衣[*]布。人性质直,淳信三宝。伽蓝五所,并多荒。无大君长,役属迦湿弥罗国。城北伽蓝少有僧徒。伽蓝北有石窣堵波,寔多灵异。

从此东南行四百余里,至曷逻阇补罗国(北印度境)

曷逻阇补罗国,周四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极险固,多山阜,川原隘狭,地利不丰。土宜气序,同半笯嗟国。风俗猛烈,人性骁勇。国无君长,役属迦湿弥罗国。伽蓝十所,僧徒寡少。天祠一所,外道甚多。自滥波国至于此土,形貌麁弊,情性猥暴,语言庸鄙,礼义轻薄,非印度之正境,乃边裔之曲俗。

此东南,下山,渡水,行七百余里,至磔迦国(北印度境)

大唐西域记卷第三

大唐西域记卷第四(十五国)

三藏法师玄奘奉诏译

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

  • 磔迦国
  • 至那仆底国
  • 阇烂达罗国
  • (居勿反)露多国
  • 设多图卢国
  • 波理夜呾罗国
  • 秣菟罗国
  • 萨他泥湿伐罗国
  • 窣禄勤那国
  • 秣底补罗国
  • 婆啰吸摩补罗国
  • 瞿毘霜那国
  • 垩酰掣呾罗国
  • 毘罗删那国
  • 劫比他国

磔迦国,周万余里,东据毘播奢河,西临信度河。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宜粳稻,多宿麦,出金、银、鍮石、铜、铁。时候暑热,土多风飙。风俗暴恶,言辞鄙亵。衣服鲜白,所谓憍奢耶衣、朝霞衣等。少信佛法,多事天神。伽蓝十所,天祠数百。此国已往,多有福舍,以赡贫匮,或施药,或施食,口腹之资,行旅无累。

大城西南十四五里,至奢羯罗故城。垣堵虽坏,基趾尚固。周二十余里。其中更筑小城,周六七里,居人富饶;即此国之故都也。

数百年前,有王号摩酰逻矩罗(唐言大族)都治此城,王诸印度。有才智,性勇烈,邻境诸国,莫不臣伏。机务余闲,欲习佛法,令于僧中推一俊德。时诸僧徒莫敢应命,少欲无为,不求闻达;博学高明,有惧威严。是时王家旧僮,染衣已久,辞论清雅,言谈赡敏,众共推举,而以应命。王曰:「我敬佛法,远访名僧,众推此隶,与我谈论。常谓僧中,贤明肩比,以今知之,夫何敬哉?」于是宣令五印度国,继是佛法并皆毁灭,僧徒斥逐无复孑遗。

摩揭陀国婆罗阿迭多王(唐曰幼日),崇敬佛法,爱育黎元,以大族王淫刑虐政,自守疆场,不恭职贡。时大族王治兵将讨。幼日王知其声问,告诸臣曰:「今闻寇至,不忍鬪其兵也。幸诸僚庶赦而不罪,赐此微躯潜行草泽。」言毕出宫,依缘山野。国中感恩慕从者数万余人,栖窜海岛。大族王以兵付弟,浮海往伐。幼日王守其阨险,轻骑诱战,金鼓一震,奇兵四起,生擒大族,反接引现。大族王自愧失道,以衣蒙面。幼日王踞师子床,群官周卫,乃命侍臣告大族曰:「汝露其面,吾欲有辞。」大族对曰:「臣主易位,怨敌相视,既非交好,何用面谈?」再三告示,终不从命。于是宣令数其罪曰:「三宝福田,四生攸赖。苟任豺狼,倾毁胜业。福不佑汝,见擒于我。罪无可赦,宜从刑辟。」时幼日王母博闻强识,善达占相。闻杀大族也,疾告幼日王曰:「我甞闻大族奇姿多智,欲一见之。」幼日王命引大族至母宫中。幼日母曰:「呜呼,大族幸勿耻也!世间无常,荣辱更事,吾犹汝母,汝若吾子,宜去蒙衣,一言面对。」大族曰:「昔为敌国之君,今为俘囚之虏,隳废王业,亡灭宗祀,上愧先灵,下惭黎庶,诚耻面目。俯仰天地,不胜自丧,故此蒙衣。」王母曰:「兴废随时,存亡有运。以心齐物,则得丧俱忘;以物齐心,则毁誉更起。宜信业报,与时推移,去蒙对语,或存躯命。」大族谢曰:「苟以不才,嗣膺王业,刑政失道,国祚亡灭,虽在缧绁之中,尚贪旦夕之命。敢承大造,面谢厚恩。」于是去蒙衣,出其面。王母曰:「子其自爱,当终尔寿。」已而告幼日王曰:「先典有训,宥过好生。今大族王积恶虽久,余福未尽,若杀此人,十二年中,菜色相视。然有中兴之气,终非大国之王,当据北方,有小国土。」幼日王承慈母之命,愍失国之君,娉以稚女,待以殊礼,总其遗兵,更加卫从,未出海岛。

大族王弟还国自立,大族失位,藏窜山野,北投迦湿弥罗国。迦湿弥罗王深加礼命,愍以失国,封以土邑。岁月既淹,率其邑人,矫杀迦湿弥罗王而自尊立。乘其战胜之威,西讨健驮逻国,潜兵伏甲,遂杀其王,国族大臣,诛锄殄灭。毁窣堵波,废僧伽蓝,凡一千六百所。兵杀之外,余有九亿人,皆欲诛戮,无遗噍类。时诸辅佐咸进谏曰:「大王威慑强敌,兵不交锋,诛其首恶。黎庶何咎?愿以微躬,代所应死。」王曰:「汝信佛法,崇重冥福,拟成佛果,广说本生,欲传我恶于未来世乎?汝宜复位,勿有再辞。」于是以三亿上族,临信度河流杀之;三亿中族,下沈信度河流杀之;三亿下族,分赐兵士,于是持其亡国之货,振旅而归。曾未改岁,寻即徂落。于时,云雾冥晦,大地震动,暴风奋发。时证果人愍而叹曰:「枉杀无辜,毁灭佛法,堕无间狱,流转未已。」

奢羯罗故城中有一伽蓝,僧徒百余人,并学小乘法。世亲菩萨昔于此中制《胜义谛论》。其侧窣堵波,高二百余尺,过去四佛于此说法。又有四佛经行遗迹之所。伽蓝西北五六里,有窣堵波,高二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是过去四佛说法之处。

新都城东北十余里,至石窣堵波,高二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是如来往北方行化中路止处。《印度记》曰:「窣堵波中有多舍利,或有斋日,时放光明。」从此东行五百余里,至那仆底国(北印度境)

至那仆氐国,周二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十四五里。稼穑滋茂,菓木稀疎。编户安业,国用丰赡。气序温暑,风俗怯弱,学综真俗,信兼邪正。伽蓝十所,天祠八所。

昔迦腻色迦王之御宇也,声振邻国,威被殊俗,河西蕃维,畏威送质。迦腻色迦王既得质子,赏遇隆厚,三时易馆,四兵警卫。此国则冬所居也,故曰至那仆底(唐言汉封)。质子所居,因为国号。此境已往,洎诸印度,土无梨、桃,质子所植,因谓桃曰至那(唐言汉持来),梨曰至那罗阇弗呾逻(唐言汉王子)。故此国人深敬东土,更相指语:「是我先王本国人也。」

大城东南行五百余里,至答秣苏伐那僧伽(唐言阇林)。僧徒三百余人,学说一切有部,众仪肃穆,德行清高,小乘之学特为博究,贤劫千佛皆于此地集天、人众,说深妙法。释迦如来涅盘之后第三百年中,有迦多衍(旧曰迦旃延,讹也)论师者,于此制《发智论》焉。

阇林伽蓝中有窣堵波,高二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其侧则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处。小窣堵波、诸大石室,鳞次相望,不详其数,并是劫初已来诸果圣人,于此寂灭,差难备举,齿骨犹在。绕山伽蓝周二十里,佛舍利窣堵波数百千所,连隅接影。

从此东北行百四五十里,至阇烂达罗国(北印度境)

阇烂达逻国,东西千余里,南北八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二三里。宜谷稼,多粳稻,林树扶疎,华菓茂盛。气序温暑,风俗刚烈,容貌鄙陋,家室富饶。伽蓝五十余所,僧徒二千余人,大小二乘,专门习学。天祠三所,外道五百余人,并涂灰之侣也。此国先王崇敬外道,其后遇罗汉,闻法信悟。故中印度王体其淳信,五印度国三宝之事,一以总监。混彼此,忘爱恶,督察僧徒,妙穷淑慝。故道德着闻者,竭诚敬仰;戒行亏犯者,深加责罚。圣迹之所,并皆旌建,或窣堵波,或僧伽蓝,印度境内,无不周遍。

从此东北,踰峻岭越,洞谷,经危途,涉险路,行七百余里,至屈(居勿反)露多国(北印度境)

屈露多国,周三千余里,山周四境。国大都城周十四五里。土地沃壤,谷稼时播,华果茂盛,卉木滋荣。既邻雪山,遂多珍药,出金、银、赤铜及火珠、雨石。气序逾寒,霜雪微降。人貌麁弊,既瘿且尰,性刚猛,尚气勇。伽蓝二十余所,僧徒千余人,多学大乘,少习诸部。天祠十五,异道杂居。依岩据岭,石室相距,或罗汉所居,或仙人所止。国中有窣堵波,无忧王之建也。在昔如来曾至此国。说法度人,遗迹斯记。

从此北路千八九百里,道路危险,踰山越谷,至洛护罗国。此北二千余里,经途艰阻,寒风飞雪,至秣逻娑国(亦谓三波诃国)

自屈露多国南行七百余里,越大山,济大河,至设多图卢国(北印度境)

设多图卢国,周二千余里,西临大河。国大都城周十七八里。谷稼殷盛,果实繁茂,多金、银,出珠珍。服用鲜素,裳衣绮靡。气序暑热,风俗淳和,人性善顺,上下有序。敦信佛法,诚心质敬。王城内外,伽蓝十所,庭宇荒凉,僧徒尠少。城东南三四里,有窣堵波,高二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傍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

复从此西南行八百余里,至波理夜呾罗国(中印度境)

波理夜呾罗国,周三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十四五里。宜谷稼,丰宿麦,有异稻种六十日而收获焉。多牛羊,少华菓。气序暑热,风俗刚猛。不尚学艺,信奉外道。王,吠奢种也,性勇烈,多武略。伽蓝八所,倾毁已甚,僧徒寡少,习学小乘。天祠十余所,异道千余人。

从此东行五百余里,至秣菟罗国(中印度境)

秣菟罗国,周五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土地膏腴,稼穑是务。庵没罗菓家植成林,虽同一名,而有两种:小者生青熟黄,大者始终青色。出细班[*]及黄金。气序暑热,风俗善顺,好修冥福,崇德尚学。伽蓝二十余所,僧徒二千余人,大小二乘,兼功习学。天祠五所,异道杂居。

有三窣堵波,并无忧王所建也。过去四佛遗迹甚多。释迦如来诸圣弟子遗身窣堵波,谓舍利子(旧曰舍利子,又曰舍利弗,讹略也)、没特伽罗子(旧曰目干连,讹也)、布拏梅呾丽衍尼弗呾罗、(唐言满慈子。旧曰弥多罗尼子,讹略也)、邬波厘、阿难陀、罗怙罗(旧曰罗睺,又曰罗云,皆讹略也),曼殊室利( 唐言妙吉祥。旧曰濡首,又曰文殊师利,或言曼殊尸利,译曰妙德,讹也)诸菩萨窣堵波等。每岁三长及月六斋,僧徒相竞,率其同好,赍持供具,多营奇玩,随其所宗,而致像设。阿毘达磨众供养舍利子;习定之徒供养没特伽罗子;诵持经者供养满慈子;学毘柰耶众供养邬波厘;诸苾尼供养阿难;未受具戒者供养罗怙罗;其学大乘者供养诸菩萨。是日也,诸窣堵波竞修供养,珠幡布列,宝盖骈罗,香烟若云,华散如雨,蔽亏日月,震荡溪谷。国王大臣,修善为务。

城东行五六里,至一山伽蓝,疎崖为室,因谷为门,尊者邬波毱多(唐言近护)之所建也。其中则有如来指爪窣堵波。

伽蓝北岩间,有石室,高二十余尺,广三十余尺,四寸细筹填积其内。尊者近护说法化导,夫妻俱证罗汉果者,乃下一筹,异室别族,虽证不记。

石室东南二十四五里,至大涸池,傍有窣堵波。在昔如来行经此处,时有弥猴,持蜜奉佛,佛令水和,普遍大众。猕猴喜跃,堕坑而死,乘兹福力,得生人中。

池北不远,大林中有过去四佛经行遗迹。其侧有舍利子、没特伽罗子等千二百五十大阿罗汉习定之处,并建窣堵波,以记遗迹。如来在世,屡游此国,说法之所,并有封树。

从此东北行五百余里,至萨他泥湿伐罗国(中印度境)

萨他泥湿伐罗国,周七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土地沃壤,稼穑滋盛。气序温暑,风俗浇薄,家室富饶,竞为奢侈。深闲幻术,高尚异能。多逐利,少务农,诸方奇货多聚其国。伽蓝三所,僧徒七百余人,并皆习学小乘法教。天祠百余所,异道甚多。

大城四周二百里内,彼土之人谓为福地。闻诸先志曰:昔五印度国二王分治,境壤相侵,干戈不息。两主合谋,欲决兵战,以定雌雄,以宁氓俗。黎庶胥怨,莫从君命。王以为众庶者,难与虑始也,神可动物,权可立功。时有梵志,素知高才,密赍束帛,命入后庭,造作法书,藏诸岩穴。岁月既久,树皆合拱。王于朝坐,告诸臣曰:「吾以不德,忝居大位,天帝垂照,梦赐灵书,今在某山,藏于某岭。」于是下令营求,得书山林之下。群官称庆,众庶悦豫,宣示远近,咸使闻知。其大略曰:「夫生死无崖,流转无极,含灵沦溺,莫由自济。我以奇谋,令离诸苦。今此王城周二百里,古先帝世福利之地。岁月极远,铭记堙灭,生灵不悟,遂沈苦海。溺而不救,夫何谓欤?汝诸含识,临敌兵死,得生人中,多杀无辜,受天福乐,顺孙孝子,扶侍亲老,经游此地,获福无穷。功少福多,如何失利?一丧人身,三途冥漠。是故含生,各务修业!」于是人皆兵战,视死如归。王遂下令,招募勇烈,两国合战,积尸如莽。迄时,遗遍野,时既古昔,人骸伟大。国俗相传,谓之福地。

城西北四五里,有窣堵波,高二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砖皆黄赤色,甚光净,中有如来舍利一斗,光明时照,神迹多端。

城南行百余里,至俱昏(去声)荼僧伽蓝。重阁连甍,层台间峙。僧徒清肃,威仪闲雅。

从此东北行四百余里,至窣禄勤那国(中印度境)

窣禄勤那国,周六千余里,东临殑伽河,北背大山,阎牟那河中境而流。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东临阎牟那河,荒芜虽甚,基趾尚固。土地所产,风气所宜,同萨他泥湿伐罗国。人性淳质,宗信外道。贵艺学,尚福慧。伽蓝五所,僧徒千余人,多学小乘,少习余部。商搉微言,清论玄奥,异方俊彦,寻论稽疑。天祠百所,异道甚多。

大城东南阎牟那河西,大伽蓝东门外,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如来在昔,曾于此处说法度人。其侧又一窣堵波,中有如来发、爪也。舍利子、没特伽罗诸阿罗汉发、爪窣堵波,周其左右,数十余所。如来寂灭之后,此国为诸外道所诖误焉,信受邪法,捐废正见。今有五伽蓝者,乃异国论师与诸外道及婆罗门论议胜处,因此建焉。

阎牟那河东行八百余里,至殑伽河河源,广三四里,东南流入海处广十余里。水色沧浪,波流浩汗,灵怪虽多,不为物害,其味甘美,细沙随流。彼俗书记,谓之福水,罪咎虽积,沐浴便除;轻命自沈,生天受福;死而投骸,不堕恶趣;扬波激流,亡魂获济。时执师子国提婆菩萨深达实相,得诸法性,愍诸愚夫,来此导诱。当是时也,士女咸会,少长毕萃,于河之滨,扬波激流。提婆菩萨和光汲引,俯首反激,状异众人。有外道曰:「吾子何其异乎?」提婆菩萨曰:「吾父母亲宗在执师子国,恐苦饥渴,冀斯远济。」诸外道曰:「吾子谬矣!曾不再思,妄行此事。家国绵邈,山川辽敻,激扬此水,给济彼饥,其犹却行以求前及,非所闻也。」提婆菩萨曰:「幽途罪累,尚蒙此水;山川虽阻,如何不济?」时诸外道知难谢屈,舍邪见,受正法,改过自新,愿奉教诲。

渡河东岸至秣底补罗国(中印度境)

秣底补罗国,周六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宜谷、麦,多华果。气序和畅,风俗淳质。崇尚学艺,深闲呪术。信邪正者,其徒相半。王,戍达罗种也,不信佛法,敬事天神。伽蓝十余所,僧徒八百余人,多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天祠五十余所,异道杂居。

大城南四五里,至小伽蓝,僧徒五十余人。昔瞿拏钵剌婆(唐言德光)论师于此作《辩真》等论,凡百余部。论师少而英杰,长而弘敏,博物强识,硕学多闻。本习大乘,未穷玄奥,因览《毘婆沙论》,退业而学小乘,作数十部论,破大乘纲纪,成小乘执着。又制俗书数十余部,非斥先进所作典论。覃思佛经,十数不决,研精虽久,疑情未除。时有提婆犀那(唐言天军)罗汉,往来覩史多天。德光愿见慈氏,决疑请益。天军以神通力,接上天宫。既见慈氏,长揖不礼。天军谓曰:「慈氏菩萨次绍佛位,何乃自高,敢不致敬?方欲受业,如何不屈?」德光对曰:「尊者此言,诚为指诲。然我具戒苾刍,出家弟子,慈氏菩萨受天福乐,非出家之侣,而欲作礼,恐非所宜。」菩萨知其我慢心固,非闻法器,往来三返,不得决疑。更请天军,重欲觐礼。天军恶其我慢,蔑而不对。德光既不遂心,便起恚恨,即趣山林,修发通定,我慢未除,不证道果。

德光伽蓝北三四里,有大伽蓝,僧徒二百余人,并学小乘法教,是众贤论师寿终之处。论师,迦湿弥罗国人也,聪敏博达,幼传雅誉,特深研究《说一切有部毘婆沙论》。时有世亲菩萨,一心玄道,求解言外,破毘婆沙师所执,作《阿毘达磨俱舍论》,辞义善巧,理致清高。众贤循览,遂有心焉。于是沈研钻极,十有二岁,作《俱舍雹论》二万五千颂,凡八十万言矣。所谓言深致远,穷幽洞微。告门人曰:「以我逸才,持我正论,逐斥世亲,挫其锋锐,无令老叟独擅先名。」于是学徒四三俊彦,持所作论,推访世亲。世亲是时在磔迦国奢羯罗城,远传声问,众贤当至。世亲闻已,即治行装。门人怀疑,前进谏曰:「大师德高先哲,名擅当时,远近学徒莫不推谢。今闻众贤,一何惶遽?必有所下,我曹厚颜。」世亲曰:「吾今远游,非避此子。顾此国中,无复监达。众贤后进也,诡辩若流,我衰矣,莫能持论。欲以一言颓其异执,引至中印度,对诸髦彦,察乎真伪,详乎得失。」寻即命侣,负笈远游。众贤论师当后一日至此伽蓝,忽觉气衰,于是裁书谢世亲曰:「如来寂灭,弟子部执,传其宗学,各擅专门,党同道,疾异部。愚以寡昧,猥承传习,览所制《阿毘达磨俱舍论》,破毘婆沙师大义,辄不量力,沈究弥年,作为此论,扶正宗学。智小谋大,死其将至。菩萨宣畅微言,抑扬至理,不毁所执,得存遗文,斯为幸矣,死何悔哉?」于是历选门人有辞辩者而告之曰:「吾诚后学,轻凌先达,命也如何?当从斯没!汝持是书及所制论,谢彼菩萨,代我悔过。」授辞适毕,奄尔云亡。门人奉书至世亲所而致辞曰:「我师众贤已舍寿命。遗言致书,责躬谢咎。不坠其名,非所敢望。」世亲菩萨览书阅论,沈吟久之,谓门人曰:「众贤论师聪敏后进,理虽不足,辞乃有余。我今欲破众贤之论,若指诸掌。顾以垂终之托,重其知难之辞,苟缘大义,存其宿志,况乎此论,发明我宗?」遂为改题为《顺正理论》。门人谏曰:「众贤未没,大师远迹,既得其论,又为改题,凡厥学徒,何颜受愧?」世亲菩萨欲除众疑,而说颂曰:「如师子王,避豕远逝,二力胜负,智者应知。」众贤死已,焚尸收骨,于伽蓝西北二百余步庵没罗林中,起窣堵波,今犹现在。

庵没罗林侧有窣堵波,毘末罗蜜多罗(唐言无垢友)论师之遗身。论师,迦湿弥罗国人也,于说一切有部而出家焉。博综众经,研究异论,游五印度国,学三藏玄文,名立业成,将归本国。途次众贤论师窣堵波也,拊而叹曰:「惟论师雅量清高,抑扬大义,方欲挫异部,立本宗业也,如何降年不永!我无垢友猥承末学,异时慕义,旷代怀德。世亲虽没,宗学尚传,我尽所知,当制诸论,令赡部洲诸学人等绝大乘称,灭世亲名,斯为不朽,用尽宿心。」说是语已,心发狂乱,五舌重出,热血流涌。知命必终,裁书悔曰:「夫大乘教者,佛法之中究竟说也。名味泯绝,理致幽玄。轻以愚昧,驳斥先进,业报皎然,灭身宜矣。敢告学人,厥鉴斯在,各慎尔志,无得怀疑。」大地为震,命遂终焉。当其死处,地陷为坑。同旅焚尸,收骸旌建。时有罗汉见而叹曰:「惜哉!苦哉!今此论师,任情执见,毁恶大乘,堕无间狱。」

国西北境殑伽河东岸有摩裕罗城,周二十余里。居人殷盛,清流交带,出鍮石、水精、宝器。去城不远,临殑伽河,有大天祠,甚多灵异。其中有池,编石为岸,引殑伽水为补,五印度人谓之殑伽河门,生福灭罪之所。常有远方数百千人,集此澡濯。乐善诸王建立福舍,备珍羞,储医药,惠施鳏寡,周给孤独。

从此北行三百余里,至婆罗吸摩补罗国(北印度境)

婆罗吸摩补罗国,周四千余里,山周四境。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居人殷盛,家室富饶。土地沃壤,稼穑时播,出鍮石、水精。气序微寒,风俗刚猛。少学艺,多逐利。人性犷烈,邪正杂信。伽蓝五所,僧徒寡少。天祠十余所,异道杂居。

此国境北大雪山中,有苏伐拏瞿呾罗(唐言金氏)。出上黄金,故以名焉。东西长,南北狭,即东女国也。世以女称国。夫亦为王,不知政事,丈夫唯征伐,田种而已。土宜宿麦,多畜羊、马。气候寒烈,人性躁暴。东接吐蕃国,北接于阗国,西接三波诃国。

从末底补罗东南行四百余里,至瞿毘霜那国(中印度境)

瞿毘霜那国,周二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十四五里,崇峻险固,居人殷盛,华林池沼,往往相间。气序土宜同末底补罗国。风俗淳质,勤学好福。多信外道,求现在乐。伽蓝二所,僧众百余人,并皆习学小乘法教。天祠三十余所,异道杂居。

大城侧故伽蓝中,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高二百余尺。如来在昔,于此一月说诸法要,傍有过去四佛座及经行遗迹处。其侧有如来发、爪二窣堵波,各高一丈余。

自此东南行四百余里,至垩酰掣呾逻国(中印度境)

酰掣呾逻国,周三千余里。大都城周十七八里,依据险固,宜谷、麦,多林泉。气序和畅,风俗淳质。翫道笃学,多才博识。伽蓝十余所,僧徒千余人,习学小乘正量部法。天祠九所,异道三百余人,事自在天,涂灰之侣也。

城外龙池侧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是如来在昔为龙王,七日于此说法。其侧有四小窣堵波,是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自此东行二百六七十里,渡殑伽河,南至毘罗那拏国(中印度境)

毘罗那拏国,周二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气序土宜,同垩酰掣呾逻国。风俗猛暴,人知学艺。崇信外道,少敬佛法。伽蓝二所,僧徒三百人,并皆习学大乘法教。天祠五所,异道杂居。

大城中故伽蓝内,有窣堵波基,虽倾,尚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如来在昔于此七日说《蕴界处经》之所。其侧则有过去四佛座及经行遗迹斯在。从此东南行二百余里,至劫比他国(旧谓僧迦舍国。中印度境)

劫比他国,周二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气序土宜,同毘罗那拏国。风俗淳和,人多学艺。伽蓝四所,僧徒千余人,并学小乘正量部法。天祠十所,异道杂居,同共遵事大自在天。

城西二十余里有大伽蓝,经制轮奂,工穷剞劂,圣形尊像,务极庄严。僧徒数百人,学正量部法。数万净人,宅居其侧。伽蓝大垣内有三宝阶,南北列,东面下,是如来自三十三天降还也。昔如来起自胜林,上升天宫,居善法堂,为母说法,过三月已,将欲下降。天帝释乃纵神力,建立宝阶,中阶黄金,左水精,右白银。如来起善法堂,从诸天众,履中阶而下;大梵王执白拂,履银阶而右侍;天帝释持宝盖,蹈水精阶而左侍;天众凌虚,散华赞德。数百年前,犹有阶级,逮至今时,陷没已尽。诸国君王悲慨不遇,迭以砖石,饰以珍宝,于其故基,拟昔宝阶,其高七十余尺,上起精舍。中有石佛像,而左右之阶有释、梵之像,形拟厥初,犹为下势。傍有石柱,高七十余尺,无忧王所建。色绀光润,质坚密理,上作师子,蹲踞向阶,雕镂奇形,周其方面,随人罪福,影现柱中。

宝阶侧不远有窣堵波,是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其侧窣堵波,如来在昔于此澡浴。其侧精舍,是如来入定之处。

精舍侧有大石,基长五十步,高七尺,是如来经行之处。足所履迹皆有莲华之文。基左右各有小窣堵波,帝释、梵王之所建也。

释、梵窣堵波前,是莲华色苾刍尼欲先见佛,化作转轮王处。如来自天宫还赡部洲也,时苏部底(唐言善现。旧曰须扶提,或曰须菩提,译曰善吉,皆讹也)宴坐石室,窃自思曰:「今佛还降,人、天导从,如我今者,何所宜行?甞闻佛说,知诸法空,体诸法性,是则以慧眼观法身也。」时莲华色苾刍尼欲初见佛,化为转轮王,七宝导从,四兵警卫,至世尊所,复苾刍尼。如来告曰:「汝非初见。夫善现者,观诸法空,是见法身。」

圣迹垣内,灵异相继。其大窣堵波东南有一池龙,恒护圣迹。既有冥卫,难以轻犯,岁久自坏,人莫能毁。

从此东南行,减二百里,至羯若鞠阇国(唐言曲女城国。中印度境)

大唐西域记卷第四

大唐西域记卷第五(六国)

三藏法师玄奘奉诏译

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

  • 羯若鞠阇国
  • 阿踰陀国
  • 阿耶穆佉国
  • 钵逻耶伽国
  • 憍赏弥国
  • 鞞索(山格反)迦国

羯若鞠阇国,周四千余里。国大都城西临殑伽河,其长二十余里,广四五里。城隍坚峻,台阁相望,花林池沼,光鲜澄镜。异方奇货,多聚于此。居人丰乐,家室富饶。华菓具繁,稼穑时播。气序和洽,风俗淳质。容貌妍雅,服饰鲜绮。笃学游艺,谈论清远。邪正二道,信者相半。伽蓝百余所,僧徒万余人,大小二乘,兼功习学。天祠二百余所,异道数千余人。

羯若鞠阇国人长寿时,其旧王城号拘苏磨补罗(唐言花宫)。王号梵授,福智宿资,文武允备,威慑赡部,声震邻国。具足千子,智勇弘毅,复有百女,仪貌妍雅。时有仙人居殑伽河侧,栖神入定,经数万岁,形如枯木,游禽栖集,遗尼拘律果于仙人肩上,暑往寒来,垂荫合拱。多历年所,从定而起,欲去其树,恐覆鸟巢,时人美其德,号大树仙人。仙人寓目河滨,游观林薄,见王诸女相从嬉戏,欲界爱起,染着心生,便诣华宫,欲事礼请。王闻仙至,躬迎慰曰:「大仙栖情物外,何能轻举?」仙人曰:「我栖林薮,弥积岁时,出定游览,见王诸女,染爱心生,自远来请。」王闻其辞,计无所出,谓仙人曰:「今还所止,请俟嘉辰。」仙人闻命,遂还林薮。王乃历问诸女,无肯应娉。王惧仙威,忧愁毁悴。其幼稚女候王事隙,从容问曰:「父王千子具足,万国慕化,何故忧愁,如有所惧?」王曰:「大树仙人幸顾求婚,而汝曹辈莫肯从命。仙有威力,能作灾祥,傥不遂心,必起瞋怒,毁国灭祀,辱及先王。深惟此祸,诚有所惧。」稚女谢曰:「遗此深忧,我曹罪也。愿以微躯,得延国祚。」王闻喜悦,命驾送归。既至仙庐,谢仙人曰:「大仙俯方外之情,垂世间之顾,敢奉稚女,以供洒扫。」仙人见而不悦,乃谓王曰:「轻吾老叟,配此不妍。」王曰:「历问诸女,无肯从命。唯此幼稚,愿充给使。」仙人怀怒,便恶呪曰:「九十九女,一时腰曲,形既毁弊,毕世无婚。」王使往验,果已背伛。从是之后,便名曲女城焉。

今王,本吠奢种也,字曷利沙伐弹那(唐言喜增)。君临有土,二世三王。父字波罗羯罗伐弹那(唐言作光增)。兄字曷逻阇伐弹那(唐言王增)。王增以长嗣位,以德治政。时东印度羯罗拏苏伐剌那(唐言金耳)国设赏迦王(唐言月),每谓臣曰:「邻有贤主,国之祸也。」于是诱请,会而害之。人既失君,国亦荒乱。时大臣婆尼(唐言辩了),职望隆重,谓僚庶曰:「国之大计,定于今日。先王之子,亡君之弟,仁慈天性,孝敬因心,亲贤允属,欲以袭位。于事何如?各言尔志。」众咸仰德,尝无异谋。于是辅臣执事咸劝进曰:「王子垂听,先王积功累德,光有国祚。嗣及王增,谓终寿考;辅佐无良,弃身雠手,为国大耻,下臣罪也。物议时谣,允归明德。光临土宇,克复亲雠,雪国之耻,光父之业,功孰大焉?幸无辞矣!」王子曰:「国嗣之重,今古为难,君人之位,兴立宜审。我诚寡德,父兄遐弃,推袭大位,其能济乎?物议为宜,敢忘虚薄?今者殑伽河岸,有观自在菩萨像,既多灵鉴,愿往请辞。」即至菩萨像前,断食祈请。菩萨感其诚心,现形问曰:「尔何所求,若此勤恳?」王子曰:「我惟积祸,慈父云亡;重兹酷罚,仁兄见害。自顾寡德,国人推尊,令袭大位,光父之业。愚昧无知,敢希圣旨!」菩萨告曰:「汝于先身,在此林中为练若苾刍,而精勤不懈。承兹福力,为此王子。金耳国王既毁佛法,尔绍王位,宜重兴隆,慈悲为志,伤愍居怀,不久当王五印度境。欲延国祚,当从我诲,冥加景福,邻无强敌。勿升师子之座,勿称大王之号。」于是受教而退,即袭王位,自称曰王子,号尸罗阿迭多(唐言戒日)。于是谓臣曰:「兄雠未报,邻国不宾,终无右手进食之期。凡尔庶僚,同心勠力。」遂总率国兵,讲习战士。象军五千,马军二万,步军五万,自西徂东,征伐不臣。象不解鞍,人不释甲,于六年中,臣五印度。既广其地,更增甲兵。象军六万,马军十万。垂三十年,兵戈不起,政教和平,务修节俭,营福树善,忘寝与食。令五印度不得噉肉,若断生命,有诛无赦。于殑伽河侧建立数千窣堵波,各高百余尺。于五印度城邑、乡聚、达巷、交衢,建立精庐,储饮食,止医药,施诸羁贫,周给不殆。圣迹之所,并建伽蓝。五岁一设无遮大会,倾竭府库,惠施群有,唯留兵器,不充檀舍。岁一集会诸国沙门,于三七日中,以四事供养,庄严法座,广饰义筵,令相摧论,校其优劣,褒贬淑慝,黜陟幽明。若戒行贞固,道德淳邃,推升师子之座,王亲受法;戒虽清净,学无稽古,但加敬礼,示有尊崇;律仪无纪,秽德已彰,驱出国境,不愿闻见。邻国小王、辅佐大臣,殖福无殆,求善忘劳,即携手同座,谓之善友;其异于此,面不对辞,事有闻议,通使往复。而巡方省俗,不常其居,随所至止,结庐而舍。唯雨三月,多雨不行。每于行宫日修珍馔,饭诸异学,僧众一千,婆罗门五百。每以一日分作三时,一时理务治政,二时营福修善,孜孜不倦,竭日不足矣。

初,受拘摩罗王请曰,自摩揭陀国往迦摩缕波国。时戒日王巡方在朱嗢祇国,命拘摩罗王曰:「宜与那烂陀远客沙门速来赴会。」于是遂与拘摩罗王往会见焉。戒日王劳苦已曰:「自何国来,将何所欲?」对曰:「从
大唐国来,请求佛法。」王曰:
「大唐国在何方?经途所亘,去斯远近?」对曰:「当此东北数万余里,印度所谓摩诃至那国是也。」王曰:「尝闻摩诃至那国有
秦王天子,少而灵鉴,长而神武。昔先代丧乱,率土分崩,兵戈竞起,群生荼毒,而
秦王天子早怀远略,兴大慈悲,拯济含识,平定海内,风教遐被,德泽远洽,殊方异域,慕化称臣。民庶荷其亭育,咸歌
《秦王破阵乐》。闻其雅颂,于兹久矣。盛德之誉,诚有之乎?
大唐国者,岂此是耶?」对曰:「然。至那者,前王之国号;
大唐者,我
君之国称。昔未袭位,谓之
秦王;今已承统,称曰
天子。前代运终,群生无主,兵戈乱起,残害生灵。
秦王天纵含弘,心发慈愍,威风鼓扇,群凶殄灭,八方静谧,万国朝贡。爱育四生,敬崇三宝,薄赋敛,省刑罚,而国用有余,氓俗无穴,风猷大化,难以备举。」戒日王曰:「盛哉!彼土群生,福感圣主。」

时戒日王将还曲女城设法会也,从数十万众,在殑伽河南岸。拘摩罗王从数万之众,居北岸。分河中流,水陆并进。二王导引,四兵严卫,或泛舟,或乘象,击鼓鸣螺,拊弦奏管。经九十日,至曲女城,在殑伽河西大花林中。是时诸国二十余王,先奉告命,各与其国髦俊沙门及婆罗门、群官、兵士,来集大会。王先于河西建大伽蓝;伽蓝东起宝台,高百余尺,中有金佛像,量等王身;台南起宝坛,为浴佛像之处;从此东北十四五里,别筑行宫。是时,仲春月也。从初一日,以珍味馔诸沙门、婆罗门,至二十一日。自行宫属伽蓝,夹道为阁,穷诸莹饰,乐人不移,雅声递奏。王于行宫出一金像,虚中隐起,高余三尺,载以大象,张以宝幰。戒日王为帝释之服,执宝盖以左侍,拘摩罗王作梵王之仪,执白拂而右侍。各五百象军,被铠周卫,佛像前后各百大象,乐人以乘,鼓奏音乐。戒日王以真珠杂宝及金银诸花,随步四散,供养三宝。先就宝坛,香水浴像,王躬负荷,送上西台,以诸珍宝、憍奢耶衣数十百千,而为供养。是时唯有沙门二十余人预从,诸国王为侍卫。馔食已讫,集诸异学,商确微言,抑扬至理。日将曛暮,回驾行宫。如是日送金像,导从如初,以至散日。其大台忽然火起,伽蓝门楼烟焰方炽。王曰:「罄舍国珍,奉为先王,建此伽蓝,式昭胜业,寡德无佑,有斯灾异,咎征若此,何用生为!」乃焚香礼请而自誓曰:「幸以宿善,王诸印度,愿我福力,禳灭火灾,若无所感,从此丧命!」寻即奋身,跳履门阃,若有扑灭,火尽烟消。诸王覩异,重增祇惧。已而颜色不动,辞语如故,问诸王曰:「忽此灾变,焚烬成功,心之所怀,意将何谓?」诸王俯伏悲泣,对曰:「成功胜迹,冀传来叶,一旦灰烬,何可为怀?况诸外道,快心相贺!」王曰:「以此观之,如来所说诚也。外道异学守执常见,唯我大师无常是诲。然我檀舍已周,心愿谐遂,属斯变灭,重知如来诚谛之说,斯为大善,无可深悲。」

于是从诸王东上大窣堵波,登临观览。方下阶陛,忽有异人持刃逆王,王时窘迫,却行进级,俯执此人,以付群官。是时群官惶遽,不知进救。诸王咸请诛戮此人,戒日王殊无忿色,止令不杀。王亲问曰:「我何负汝,为此暴恶?」对曰:「大王德泽无私,中外荷负。然我狂愚,不谋大计,受诸外道一言之感,辄为刺客,首图逆害。」王曰:「外道何故兴此恶心?」对曰:「大王集诸国,倾府库,供养沙门,镕铸佛像,而诸外道自远召集,不蒙省问,心诚愧耻。乃令狂愚,敢行凶诈。」于是究问外道徒属。有五百婆罗门,并诸高才,应命召集,嫉诸沙门蒙王礼重,乃射火箭,焚烧宝台,冀因救火,众人溃乱,欲以此时杀害大王,既无缘隙,遂雇此人,趋隘行刺。是时诸王、大臣请诛外道,王乃罚其首恶,余党不罪,迁五百婆罗门出印度之境。于是乃还都也。

城西北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如来在昔,于此七日说诸妙法。其侧则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复有如来发、爪小窣堵波。

说法窣堵波南,临殑伽河,有三伽蓝,同垣异门,佛像严丽,僧徒肃穆,役使净人数千余户。

舍宝函中有佛牙,长余寸半,殊光异色,朝变夕改。远近相趋,士庶咸集,式修瞻仰,日百千众。监守者繁其諠杂,权立重税,宣告远近:欲见佛牙,输大金钱。然而瞻礼之徒,寔繁其侣,金钱之税,悦以心竞。每于斋日,出置高座,数百千众,烧香散华,华虽盈积,牙函不没。伽蓝前左、右各有精舍,高百余尺,石基砖室,其中佛像,众宝庄饰,或铸金、银,或镕鍮石。二精舍前各有小伽蓝。

伽蓝东南不远,有大精舍,石基砖室,高二百余尺,中作如来立像,高三十余尺,铸以鍮石,饰诸妙宝。精舍四周石壁之上,雕画如来修菩萨行所经事迹,备尽镌镂。

石精舍南不远,有日天祠。祠南不远,有大自在天祠。并莹青石,俱穷雕刻,规摹度量,同佛精舍。各有千户充其洒扫,鼓乐弦歌昼夜无徙。

大城东南六七里,殑伽河南,有窣堵波,高二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在昔如来于此六月说身无常、苦、空、不净。其侧则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又有如来发、爪小窣堵波,人有染疾,至诚旋绕,必得痊愈,蒙其福利。

大城东南行百余里,至纳缚提婆矩罗城,据殑伽河东岸,周二十余里。华林清池,互相影照。

纳缚提婆矩罗城西北,殑伽河东,有一天祠,重阁层台,奇工异制。城东五里有三伽蓝,同垣异门,僧徒五百余人,并学小乘说一切有部。伽蓝前二百余步,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基虽倾陷,尚高百余尺,是如来昔于此处七日说法。中有舍利,时放光明。其侧则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

伽蓝北三四里,临殑伽河岸,有窣堵波,高二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昔如来在此七日说法,时有五百饿鬼来至佛所,闻法解悟,舍鬼生天。

说法窣堵波侧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其侧复有如来发、爪窣堵波。

自此东南行六百余里,渡殑伽河,南至阿踰陀国(中印度境)

阿踰陀国,周五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谷稼丰盛,华菓繁茂。气序和畅,风俗善顺,好营福,勤学艺。伽蓝百有余所,僧徒三千余人,大乘、小乘,兼功习学。天祠十所,异道寡少。

大城中有故伽蓝,是伐苏畔度菩(唐言世亲。旧曰婆薮盘豆,译曰天亲。讹谬也)数十年中于此制作大小乘诸异论。其侧故基,是世亲菩萨为诸国王、四方俊彦、沙门、婆罗门等讲义说法堂也。

城北四五里,临殑伽河岸,大伽蓝中,有窣堵波,高二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是如来为天、人众,于此三月说诸妙法。其侧窣堵波,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伽蓝西四五里,有如来发、爪窣堵波。

发、爪窣堵波北,伽蓝余趾,昔经部室利逻多(唐言胜受)论师于此制造经部《毘婆沙论》。

城西南五六里大庵没罗林中,有故伽蓝,是阿僧伽(唐言无着)菩萨请益导凡之处。无着菩萨夜升天宫,于慈氏菩萨所受《瑜伽师地论》、《庄严大乘经论》、《中边分别论》等,昼为大众讲宣妙理。庵没罗林西北百余步,有如来发、爪窣堵波。其侧故基,是世亲菩萨从覩史多天下见无着菩萨处。

无着菩萨,健驮逻国人也,佛去世后一千年中,诞灵利见,承风悟道,从弥沙塞部出家修学,顷之回信大乘。其弟世亲菩萨于说一切有部出家受业,博闻强识,达学研机。无着弟子佛陀僧(唐言师子觉)者,密行莫测,高才有闻。二三贤哲每相谓曰:「凡修行业,愿觐慈氏,若先舍寿,得遂宿心,当相报语,以知所至。」其后师子觉先舍寿命,三年不报。世亲菩萨寻亦舍寿,时经六月,亦无报命。时诸异学咸皆讥诮,以为世亲菩萨及师子觉,流转恶趣,遂无灵鉴。其后无着菩萨于夜初分,方为门人教授定法,灯光忽翳,空中大明,有一天仙乘虚下降,即进阶庭敬礼无着。无着曰:「尔来何暮?今名何谓?」对曰:「从此舍寿命,往覩史多天慈氏内众莲华中生,莲华纔开,慈氏赞曰:『善来广慧,善来广慧。』旋绕纔周,即来报命。」无着菩萨曰:「师子觉者,今何所在?」曰:「我旋绕时,见师子觉在外众中,耽着欲乐,无暇相顾,讵能来报?」无着菩萨曰:「斯事已矣。慈氏何相?演说何法?」曰:「慈氏相好,言莫能宣。演说妙法,义不异此。然菩萨妙音,清畅和雅,闻者忘倦,受者无厌。」

无着讲堂故基西北四十余里,至故伽蓝,北临殑伽河,中有砖窣堵波,高百余尺,世亲菩萨初发大乘心处。世亲菩萨自北印度至于此也,时无着菩萨命其门人,令往迎候。至此伽蓝,遇而会见。无着弟子止户牖外,夜分之后,诵《十地经》。世亲闻已,感悟追悔:「甚深妙法,昔所未闻,诽谤之愆,源发于舌,舌为罪本,今宜除断。」即执铦刀,欲自断舌。乃见无着住立告曰:「夫大乘教者,至真之理也,诸佛所赞,众圣攸宗。吾欲诲尔,尔今自悟。悟其时矣,何善如之?诸佛圣教,断舌非悔。昔以舌毁大乘,今以舌赞大乘,补过自新,犹为善矣,杜口绝言,其利安在?」作是语已,忽不复见。世亲承命,遂不断舌。旦诣无着,咨受大乘。于是研精覃思,制大乘论,凡百余部,并盛宣行。

从此东行三百余里,渡殑伽河,北至阿耶穆佉国(中印度境)

阿耶穆佉国,周二千四五百里。国大都城临殑伽河,周二十余里。其气序土宜,同阿踰陀国。人淳俗质,勤学好福。伽蓝五所,僧徒千余人,习学小乘正量部法。天祠十余所,异道杂居。

城东南不远,临殑伽河岸,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高二百余尺,是如来昔于此处三月说法。其侧则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复有如来发、爪青石窣堵波。其侧伽蓝,僧徒二百余人,佛像庄饰,威严如在。台阁宏丽,奇制欝起,是昔佛陀驮婆(唐言觉使)师于此制说一切有部《大毘婆沙论》。从此东南行七百余里,渡殑伽河南、阎牟那河北,至钵逻耶伽国(中印度境)

钵逻耶伽国,周五千余里。国大都城据两河交,周二十余里。稼穑滋盛,菓木扶疎。气序和畅,风俗善顺。好学艺,信外道。伽蓝两所,僧徒寡少,并皆习学小乘法教。天祠数百,异道寔多。

大城西南瞻博迦华林中,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基虽倾陷,尚百余尺,在昔如来于此处降伏外道。其侧则有发、爪窣堵波、经行遗迹。

发、爪窣堵波侧,有故伽蓝,是提婆(唐言天受)菩萨作《广百论》挫小乘、伏外道处。初,提婆菩萨自南印度至此伽蓝,城中有外道婆罗门,高论有闻,辩才无碍,循名责实,反质穷辞。雅知提婆博究玄奥,欲挫其锋,乃循名问曰:「汝为何名?」提婆曰:「名天。」外道曰:「天是谁?」提婆曰:「我。」外道曰:「我是谁?」提婆曰:「狗。」外道曰:「狗是谁?」提婆曰:「汝。」外道曰:「汝是谁?」提婆曰:「天。」外道曰:「天是谁?」提婆曰:「我。」外道曰:「我是谁?」提婆曰:「狗。」外道曰:「谁是狗?」提婆曰:「汝。」外道曰:「汝是谁?」提婆曰:「天。」如是循环,外道方悟。自时厥后,深敬风猷。

城中有天祠,莹饰轮焕,灵异多端。依其典籍,此处是众生殖福之胜地也,能于此祠捐舍一钱,功踰他所惠施千金。复能轻生,祠中断命,受天福乐,悠永无穷。

天祠堂前有一大树,枝叶扶疎,阴影蒙密,有食人鬼依而栖宅,故其左右多有遗骸。若人至此祠中,无不轻舍身命,既怵邪说,又为神诱,自古迄今,习谬无替。近有婆罗门,族姓子也,阔达多智,明敏高才,来至祠中,谓众人曰:「夫曲俗鄙志,难以导诱,吾方同事,然后摄化。」亦既登临,俯谓友曰:「吾有死矣。昔谓诡妄,今验真实,天仙伎乐依空接引,当从胜境捐此鄙形。」寻欲投身,自取殒绝,亲友谏喻,其志不移。遂布衣服,遍周树下,及其自投,得全命。久而醒曰:「唯见空中诸天召命,斯乃邪神所引,非得天乐也。」

大城东,两河交,广十余里,土地爽垲,细沙弥漫。自古至今,诸王、豪族,凡有舍施,莫不至止,周给不计,号大施场。今戒日王者,聿修前绪,笃述惠施,五年积财,一旦倾舍,于其施场,多聚珍货。初第一日,置大佛像,众宝庄严,即持上妙奇珍,而以奉施;次常住僧;次见前众;次高才硕学、博物多能;次外道学徒,隐沦肥遁;次鳏寡孤独,贫穷乞人。备极珍玩,穷诸上馔,如是节级,莫不周施。府库既倾,服玩都尽,髻中明珠,身诸璎珞,次第施与,初无所悔。既舍施已,称曰:「乐哉!凡吾所有,已入金刚坚固藏矣。」从此之后,诸国君王各献珍服。尝不踰旬,府库充仞。

大施场东合流口,日数百人自溺而死。彼俗以为欲求生天,当于此处绝粒自沈,沐浴中流,罪垢消灭。是以异国远方,相趁萃止,七日断食,然后绝命。至于山猨、野鹿,群游水滨,或濯流而返,或绝食而死。当戒日王之大施也,有一猕猴,居河之滨,独在树下屏迹绝食,经数日后自饿而死。故诸外道修苦行者,于河中立高柱,日将旦也,便即升之,一手一足执柱端,蹑傍杙,一手一足虚悬外申,临空不屈,延颈张目,视日右转,逮乎曛暮,方乃下焉。若此者,其徒数十,冀斯勤苦,出离生死,或数十年未尝懈息。

从此西南入大林中,恶兽、野象,群暴行旅,非多徒党,难经涉。行五百余里,至憍赏弥国(旧曰拘睒弥国,讹也。中印度境)

憍赏弥国,周六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三十余里。土称沃壤,地利丰植,粳稻多,甘蔗茂。气序暑热,风俗刚猛。好学典艺,崇树福善。伽蓝十余所,倾顿荒芜,僧徒三百余人,学小乘教。天祠五十余所,外道寔多。

城内故宫中有大精舍,高六十余尺,有刻檀佛像,上悬石盖,邬陀衍那王(唐言出爱。旧云优填王,讹也)之所作也。灵相间起,神光时照。诸国君王恃力欲举,虽多人众,莫能转移。遂图供养,俱言得真,语其源迹,即此像也。初,如来成正觉已,上升天宫,为母说法,三月不还。其王思慕,愿图形像。乃请尊者没特伽罗子,以神通力,接工人上天宫,亲观妙相,雕刻栴檀。如来自天宫还也,刻檀之像起迎世尊,世尊慰曰:「教化劳耶?开导末世,寔此为冀。」

精舍东百余步,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其侧不远,有如来井及浴室,井犹充汲,室以颓毁。

城内东南隅,有故宅余趾,是具史罗(旧云瞿师罗,讹也)长者故宅也,中有佛精舍及发、爪窣堵波。复有故基,如来浴室也。

城东南不远,有故伽蓝,具史罗长者旧园也。中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立,高二百余尺。如来于此数年说法。其侧则有过去四佛座及经行遗迹之所,复有如来发、爪窣堵波。伽蓝东南重阁上有故砖室,世亲菩萨尝住此中作《唯识论》破斥小乘,难诸外道。

伽蓝东庵没罗林中有故基,是无着菩萨于此作《显扬圣教论》。

城西南八九里,毒龙石窟。昔者如来伏此毒龙,于中留影,虽则传记,今无所见。其侧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高二百余尺。傍有如来经行遗迹及发、爪窣堵波,病苦之徒,求愿多愈。释迦法尽,此国最后,故上自君王,下及众庶,入此国境,自然感伤,莫不饮泣,悲叹而归。

龙窟东北大林中,行七百余里,渡殑伽河,北至迦奢布罗城,周十余里,居人富乐。城傍有故伽蓝,唯余基址,是昔护法菩萨伏外道处。此国先王扶于邪说,欲毁佛法,崇敬外道。外道众中召一论师,聪敏高明达幽微者,作伪邪书千颂,凡三万二千言,非毁佛法,扶正本宗。于是召集僧众,令相摧论。外道有胜,当毁佛法;众僧无负,断舌以谢。是时僧徒惧有退负,集而议曰:「慧日已沈,法桥将毁,王党外道,其可敌乎?事势若斯,计将安出?」众咸默然,无竖议者。护法菩萨年在幼稚,辩慧多闻,风范弘远,在大众中扬言赞曰:「愚虽不敏,请陈其略。诚宜以我疾应王命。高论得胜,斯灵佑也;征议堕负,乃稚齿也。然则进退有辞,法、僧无咎。」佥曰:「允谐。」如其筹策。寻应王命,即升论座。外道乃提顿纲网,抑扬辞义,诵其所执,待彼异论。护法菩萨纳其言而笑曰:「吾得胜矣!将覆逆而诵耶?为乱辞而诵耶?」外道怃然而谓曰:「子无自高也。能领语尽,此则为胜,顺受其文,后释其义。」护法乃随其声调,述其文义,辞理不谬,气韵无差。于是外道闻已,欲自断舌。护法曰:「断舌非谢,改执是悔。」即为说法,心信意悟。王舍邪道,遵崇正法。

护法伏外道侧,有窣堵波,无忧王所建也,基虽倾陷,尚高二百余尺。是如来昔于此处六月说法。傍有经行之迹及发、爪窣堵波。自此北行百七八十里,至鞞索(山格反)迦国(中印度境)

鞞索国,周四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十六里。谷稼殷盛,华果具繁。气序和畅,风俗淳质。好学不倦,求福不。伽蓝二十余所,僧众三千余人,并学小乘正量部法。天祠五十余所,外道甚多。

城南道左,有大伽蓝。昔提婆设摩阿罗汉于此造《识身论》,说无我人;瞿波阿罗汉作《圣教要实论》,说有我人。因此法执,遂深诤论。又是护法菩萨于此七日中摧伏小乘一百论师。伽蓝侧有窣堵波,高二百余尺,无忧王所建也。如来昔日,六年于此说法导化。说法侧有奇树,高六七尺,春秋递代,常无增减。是如来昔尝净齿,弃其遗枝,因植根柢,繁茂至今。诸邪见人及外道众竞来残伐,寻生如故。其侧不远,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复有如来发、爪窣堵波。灵基连隅,林沼交映。

从此东北行五百余里,至室罗伐悉底国(旧曰舍卫,讹也。中印度境)

大唐西域记卷第五

大唐西域记卷第六(四国)

三藏法师玄奘奉诏译

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

  • 室罗伐悉底国
  • 劫比罗伐窣堵国
  • 蓝摩国
  • 拘尸那揭罗国

室罗伐悉底国,周六千余里。都城荒顿,疆场无纪。宫城故基周二十余里,虽多荒圮,尚有居人。谷稼丰,气序和。风俗淳质,笃学好福。伽蓝数百,坏良多,僧徒寡少,学正量部。天祠百所,外道甚多。

此则如来在世之时,钵逻犀那恃多王(唐言胜军。旧曰波斯匿,讹略也)所治国都也。故宫城内有故基,胜军王殿余趾也。次东不远,有一故基,上建小窣堵波,昔胜军王为如来所建大法堂也。

法堂侧不远,故基上有窣堵波,是佛姨母钵逻阇钵底(唐言生主。旧云波阇波提,讹也)苾刍尼精舍,胜军王之所建立。次东窣堵波,是苏达多(唐言善施。旧曰须达,讹也)故宅也。

善施长者宅侧有大窣堵波,是鸯窭利摩罗(唐言指鬘。旧曰央掘摩罗,讹也)舍邪之处,鸯窭利摩罗者,室罗伐悉底之凶人也。作害生灵,为暴城国,杀人取指,冠首为鬘。将欲害母,以充指数。世尊悲愍,方行导化。遥见世尊,窃自喜曰:「我今生天必矣。先师有教,遗言在兹,害佛杀母,当生梵天。」谓其母曰:「老今且止,先当害彼大沙门。」寻即杖剑往逆世尊。如来于是徐行而退,凶人指鬘疾驱不逮。世尊谓曰:「何守鄙志,舍善本,激恶源?」时指鬘闻诲,悟所行非,因即归命,求入法中,精勤不怠,证罗汉果。

城南五六里,有逝多林(唐言胜林。旧曰祇陀,讹也),是给孤独园。胜军王大臣善施为佛建精舍,昔为伽蓝,今已荒废。东门左右各建石柱,高七十余尺,左柱镂轮相于其端,右柱刻牛形于其上,并无忧王之所建也。室宇倾,唯余故基,独一砖室岿然独在,中有佛像。昔者如来升三十三天,为母说法之后,胜军王闻出爱王刻檀像佛,乃造此像。善施长者仁而聪敏,积而能散,拯乏济贫,哀孤恤老,时美其德,号给孤独焉。闻佛功德,深生尊敬,愿建精舍,请佛降临。世尊命舍利子随瞻揆焉,唯太子逝多园地爽垲。寻诣太子,具以情告。太子戏言:「金遍乃卖。」善施闻之,心豁如也,即出藏金,随言布地。有少未满,太子请留,曰:「佛诚良田,宜植善种。」即于空地,建立精舍。世尊即之,告阿难曰:「园地善施所买,林树逝多所施,二人同心,式崇功业。自今已去,应谓此地为逝多林给孤独园。」

给孤独园东北有窣堵波,是如来洗病苾刍处。昔如来之在世也,有病苾刍,含苦独处。世尊见而问曰:「汝何所苦?汝何独居?」曰:「我性疎懒,不耐看病,故今婴疾,无人瞻视。」如来是时愍而告曰:「善男子,我今看汝。」以手拊摩,病苦皆愈。扶出户外,更易敷蓐,亲为盥洗,改着新衣。佛语苾刍:「当自勤励。」闻诲感恩,心悦身豫。

给孤独园西北有小窣堵波,是没特伽罗子运神通力举舍利子衣带不动之处。昔佛在无热恼池,人、天咸集,唯舍利子不时从会。佛命没特伽罗往召来集。没特伽罗承命而往,舍利子补护法衣。没特伽罗曰:「世尊今在无热恼池,命我召尔。」舍利子曰:「且止,须我补竟,与子偕行。」没特伽罗曰:「若不速行,欲运神力,举尔石室至大会所。」舍利子乃解衣带置地,曰:「若举此带,我身或动。」时没特伽罗运大神通,举带不动,地为之震。因以神足还诣佛所,见舍利子已在会坐。没特伽罗俛而叹曰:「乃今以知,神通之力不如智能之力矣。」

举带窣堵波侧不远,有井。如来在世,汲充佛用。其侧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中有如来舍利。经行之迹,说法之处,并树旌表,建窣堵波。冥祇警卫,灵瑞间起,或鼓天乐,或闻神香,景福之祥,难以备叙。

伽蓝后不远,是外道梵志杀淫女以谤佛处。如来十力无畏,一切种智,人、天宗仰,圣贤遵奉。时诸外道共相议曰:「宜行诡诈,众中谤辱。」乃诱雇淫女,诈为听法,众所知已,密而杀之,埋尸树侧,称怨告王。王命求访,于逝多园得其尸焉。是时外道高声唱言:「乔答摩大沙门常称戒忍,今私此女,杀而灭口。既淫既杀,何戒何忍?」诸天空中随声唱曰:「外道凶人为此谤耳。」

伽蓝东百余步,有大深坑,是提婆达多欲以毒药害佛,生身陷入地狱处。提婆达多(唐言天授),斛饭王之子也。精勤十二年,已诵持八万法藏。后为利故,求学神通,亲近恶友,共相议曰:「我相三十,减佛未几;大众围绕,何异如来?」思惟是已,即事破僧。舍利子、没特伽罗子奉佛指告,承佛威神,说法诲喻,僧复和合。提婆达多恶心不舍,以恶毒药置指爪中,欲因作礼,以伤害佛。方行此谋,自远而来,至于此也,地遂坼焉,生陷地狱。

其南复有大坑,瞿伽梨苾刍毁谤如来,生身陷入地狱。

瞿伽梨陷坑南八百余步,有大深坑,是战遮婆罗门女毁谤如来,生身陷入地狱之处。佛为人、天说诸法要,有外道弟子,遥见世尊大众恭敬,便自念曰:「要于今日辱乔答摩,败其善誉,当令我师独擅芳声。」乃怀系木盂,至给孤独园,于大众中扬声唱曰:「此说法人与我私通,腹中之子乃释种也。」邪见者莫不信然,贞固者知为讪谤。时天帝释欲除疑故,化为白鼠,啮断盂系,系断之声震动大众,凡诸见闻增深喜悦。众中一人起持木盂,示彼女曰:「是汝儿耶?」是时也,地自开坼,全身坠陷,入无间狱,具受其殃。凡此三坑,洞无涯底,秋夏霖雨,沟池泛溢,而此深坑,尝无水止。

伽蓝东六七十步,有一精舍,高六十余尺,中有佛像,东面而坐。如来在昔,于此与诸外道论议。次东有天祠,量等精舍。日旦流光,天祠之影不蔽精舍;日将落照,精舍之阴遂覆天祠。

影覆精舍东三四里,有窣堵波,是尊者舍利子与外道论议处。初,善施长者买逝多太子园,欲为如来建立精舍。时尊者舍利子随长者而瞻揆,外道六师求角神力,舍利子随事摄化,应物降伏。

其侧精舍前建窣堵波,如来于此摧诸外道,又受毘舍佉母请。

受请窣堵波南,是毘卢释迦王(旧曰毘琉离主,讹也)兴甲兵诛释种,至此见佛归兵之处。毘卢释迦王嗣位之后,追怨前辱,兴甲兵,动大众,部署已毕,申命方行。时有苾刍闻以白佛,世尊于是坐枯树下。毘卢释迦王遥见世尊,下乘礼敬,退立言曰:「茂树扶疎,何故不坐?枯株朽櫱,而乃游止?」世尊告曰:「宗族者,枝叶也。枝叶将危,庇荫何在?」王曰:「世尊为宗亲耳,可以回驾。」于是覩圣感怀,还军返国。

还军之侧,有窣堵波,是释女被戮处。毘卢释迦王诛释克胜,简五百女,充实宫闱。释女愤恚,怨言不逊,詈其王:「家人之子也。」王闻发怒,命令诛戮。执法者奉王教,刖其手足,投诸坑阱。时诸释女含苦称佛,世尊圣鉴,照其苦毒,告命苾刍,摄衣而往,为诸释女说微妙法,所谓羁缠五欲,流转三途,恩爱别离,生死长远。时诸释女闻佛指诲,远尘离垢,得法眼净,同时命终,俱生天上。时天帝释化作婆罗门,收骸火葬,后人记焉。

诛释窣堵波侧不远,有大涸池,是毘卢释迦王陷身入地狱处。世尊观释女已,还给孤独园,告诸苾刍,今毘卢释迦王却后七日,为火所烧。王闻佛记,甚怀惶惧。至第七日,安乐无危。王用欢庆,命诸宫女往至河侧,娱游乐饮。犹惧火起,鼓棹清流,随波泛滥。炽焰飙发,焚轻舟,坠王身,入无间狱,备受诸苦。

伽蓝西北三四里,至得眼林。有如来经行之迹,诸圣习定之所,并树封记,建窣堵波。昔此国群盗五百,横行邑里,跋扈城国。胜军王捕获已,抉去其眼,弃于深林。群盗苦逼,求哀称佛。是时如来在逝多精舍,闻悲声,起慈心,清风和畅,吹雪山药,满其眼已,寻得复明。而见世尊在其前住,发菩提心,欢喜顶礼,投杖而去,因植根焉。

大城西北六十余里,有故城,是贤劫中人寿二万岁时,迦叶波佛本生城也。城南有窣堵波,成正觉已初见父处。城北有窣堵波,有迦叶波佛全身舍利。并无忧王所建也。

从此东南行五百余里,至劫比罗伐窣堵(旧曰迦罗卫国,讹。中印度境)

劫比罗伐窣堵国,周四千余里。空城十数,荒芜已甚。王城颓,周量不详。其内宫城周十四五里,垒砖而成,基迹峻固。空荒久远,人里稀旷。无大君长,城各立主。土地良沃,稼穑时播。气序无愆,风俗和畅。伽蓝故基千有余所,而宫城之侧有一伽蓝,僧徒三千余人,习学小乘正量部教。天祠两所,异道杂居。

宫城内有故基,净饭王正殿也。上建精舍,中作王像。其侧不远有故基,摩诃摩耶(唐言大术)夫人寝殿也。上建精舍,中作夫人之像。其侧精舍,是释迦菩萨降神母胎处,中作菩萨降神之像。上座部菩萨以嗢呾罗頞沙荼月三十日夜降神母胎,当此五月十五日;诸部则以此月二十三日夜降母胎,当此五月八日。菩萨降神东北,有窣堵波,阿私多仙相太子处。菩萨诞灵之日,嘉祥辐凑。时净饭王召诸相师而告之曰:「此子生也,善恶何若?宜悉乃正,明言以对。」曰:「依先圣之记,考吉祥之应,在家作转轮圣王,舍家当成等正觉。」是时阿私多仙自远而至,叩门请见。王甚庆悦,躬迎礼敬,请就宝座,曰:「不意大仙今日降顾。」仙曰:「我在天宫安居宴坐,忽见诸天群从蹈舞,我时问言:『何悦豫之甚也?』曰:『大仙当知,赡部洲中释种净饭王第一夫人,今产太子,当证三菩提,圆明一切智。』我闻是语,故来瞻仰。所悲朽耄,不遭圣化。」

城南门有窣堵波,是太子与诸释角力掷象之处。太子伎艺多能,独拔伦匹。净饭大王怀庆将返,仆夫驭象,方欲出城。提婆达多素负强力,自外而入,问驭者曰:「严驾此象,其谁欲乘?」曰:「太子将还,故往奉驭。」提婆达多发愤引象,批其颡,蹴其臆,僵仆塞路,杜绝行途,无能转移,人众填塞。难陀后至,而问之曰:「谁死此象?」曰:「提婆达多。」即曳之避路。太子至,又问曰:「谁为不善,害此象耶?」曰:「提婆达多害以杜门,难陀引之开径。」太子乃举象高掷,越度城堑,其象堕地,为大深坑,土俗相传为象堕坑也。其侧精舍中作太子像。其侧又有精舍,太子妃寝宫也,中作耶输陀罗,并有罗怙罗像。宫侧精舍作受业之像,太子学堂故基也。

城东南隅有一精舍,中作太子乘白马凌虚之像,是踰城处也。城四门外各有精舍,中作老、病、死人、沙门之像。是太子游观,覩相增怀,深厌尘俗,于此感悟,命仆回驾。

城南行五十余里,至故城,有窣堵波,是贤劫中人寿六万岁时,迦罗迦村驮佛本生城也。城南不远有窣堵波,成正觉已见父之处。城东南窣堵波,有彼如来遗身舍利。前建石柱,高三十余尺,上刻师子之像,傍记寂灭之事,无忧王建焉。

迦罗迦村驮佛城东北行三十余里,至故大城,中有窣堵波,是贤劫中人寿四万岁时,迦诺迦牟尼佛本生城也。东北不远有窣堵波,成正觉已度父之处。次北窣堵波,有彼如来遗身舍利,前建石柱,高二十余尺,上刻师子之像,傍记寂灭之事,无忧王建也。

城东北四十余里,有窣堵波,是太子坐树阴,观耕田,于此习定,而得离欲。净饭王见太子坐树阴,入寂定,日光逈照,树影不移,心知灵圣,更深珍敬。

大城西北,有数百千窣堵波,释种诛死处也。毘卢释迦王既克诸释,虏其族类,得九千九百九十万人,并从杀戮,积尸如莾,流血成池。天警人心,收骸瘗葬。

诛释西南,有四小窣堵波,四释种拒军处。初,胜军王嗣位也,求婚释种。释种鄙其非类,谬以家人之女,重礼娉焉。胜军王立为正后,其产子男,是为毘卢释迦王。毘卢释迦欲就舅氏请益受业,至此城南,见新讲堂,即中憩驾。诸释闻之,逐而詈曰:「卑贱婢子,敢居此室!此室诸释建也,拟佛居焉。」毘卢释迦嗣位之后,追复先辱,便兴甲兵,至此屯军。释种四人躬耕畎亩,便即抗拒,兵寇退散,已而入城。族人以为承轮王之祚胤,为法王之宗子,敢行凶暴,安忍杀害,污辱宗门,绝亲远放。四人被逐,北趣雪山,一为乌仗那国王,一为梵衍那国王,一为呬摩呾罗国王,一为商弥国王,奕世传业,苗裔不绝。

城南三四里尼拘律树林,有窣堵波,无忧王建也。释迦如来成正觉已,还国见父王,为说法处。净饭王知如来降魔军已,游行化导,情怀渴仰,思得礼敬。乃命使请如来曰:「昔期成佛,当还本生。斯言在耳,时来降趾。」使至佛所,具宣王意。如来告曰:「却后七日,当还本生。」使臣还以白王,净饭王乃告命臣庶,洒扫衢路,储积华香,与诸群臣四十里外伫驾奉迎。是时如来与大众俱,八金刚周卫,四天王前导,帝释与欲界天侍左,梵王与色界天侍右,诸苾刍僧列在其后。维佛在众,如月映星,威神动三界,光明踰七曜,步虚空,至生国。王与从臣礼敬已毕,俱共还国,止尼拘卢陀僧伽蓝。其侧不远有窣堵波,是如来于大树下,东面而坐,受姨母金缕袈裟。次此窣堵波,是如来于此度八王子及五百释种。

城东门内路左,有窣堵波,昔一切义成太子于此习诸技艺。门外有自在天祠,祠中石天像,危然起势,是太子在襁褓中所入祠也。净饭王自腊伐尼国迎太子还也,途次天祠。王曰:「此天祠多灵鉴,诸释童稚求佑必効,宜将太子至彼修敬。」是时傅母抱而入祠,其石天像起迎太子。太子已出,天像复坐。

城南门外路左,有窣堵波,是太子与诸释角艺,射铁鼓。从此东南三十余里,有小窣堵波,其侧有泉,泉流澄镜,是太子与诸释引强校能,弦矢既分,穿鼓过表,至池没羽,因涌清流,时俗相传,谓之箭泉。夫有疾病,饮沐多愈。远方之人持泥以归,随其所苦,渍以涂额,灵神冥卫,多蒙痊愈。

箭泉东北行八九十里,至腊伐尼林,有释种浴池,澄清皎镜,杂华弥漫。其北二十四五步,有无忧华树,今已枯悴,菩萨诞灵之处。菩萨以吠舍佉月后半八日,当此三月八日;上座部则曰以吠舍佉月后半十五日,当此三月十五日。次东窣堵波,无忧王所建,二龙浴太子处也。菩萨生已,不扶而行,于四方各七步,而自言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今兹而往,生分已尽。」随足所蹈,出大莲花。二龙踊出,住虚空中,而各吐水,一冷一暖,以浴太子。

浴太子窣堵波东,有二清泉,傍建二窣堵波,是二龙从地踊出之处。菩萨生已,支属宗亲莫不奔驰,求水盥浴。夫人之前,二泉涌出,一冷一暖,遂以浴洗。其南窣堵波,是天帝释捧接菩萨处。菩萨初出胎也,天帝释以妙天衣,跪接菩萨。次有四窣堵波,是四天王抱持菩萨处也。菩萨从右胁生已,四大天王以金色[*]衣,捧菩萨,置金机上。至母前曰:「夫人诞斯福子,诚可欢庆。诸天尚喜,况世人乎?」

四天王捧太子窣堵波侧不远,有大石柱,上作马像,无忧王之所建也。后为恶龙霹雳,其柱中折仆地。傍有小河,东南流,土俗号曰油河。是摩耶夫人产孕已,天化此池,光润澄净,欲令夫人取以沐浴,除去风虚。今变为水,其流尚腻。从此东行旷野荒林中二百余里,至蓝摩国(中印度境)

蓝摩国,空荒岁久,疆场无纪,城邑丘墟,居人稀旷。

故城东南有砖窣堵波,高减百尺。昔者如来入寂灭已,此国先王分得舍利,持归本国,式遵崇建,灵异间起,神光时烛。

窣堵波侧有一清池,龙每出游,变形蛇服,右旋宛转,绕窣堵波,野象群行,采花以散,冥力警察,初无间替。昔无忧王之分建窣堵波也,七国所建,咸已开发,至于此国,方欲兴功,而此池龙恐见陵夺,乃变作婆罗门,前叩象曰:「大王情流佛法,广树福田,敢请纡驾,降临我宅。」王曰:「尔家安在,为近远乎?」婆罗门曰:「我,此池之龙王也。承大王欲建胜福,敢来请谒。」王受其请,遂入龙宫。坐久之,龙进曰:「我惟恶业,受此龙身,供养舍利,冀消罪咎,愿王躬往,观而礼敬。」无忧王见已,惧然谓曰:「凡诸供养之具,非人间所有也。」龙曰:「若然者,愿无废毁。」无忧王自度力非其畴,遂不开发。出池之所,今有封记。

窣堵波侧不远,有一伽蓝,僧众尠矣,清肃皎然,而以沙弥总任众务。远方僧至,礼遇弥隆,必留三日,供养四事。闻诸先志曰:昔有苾刍,同志相召,自远而至,礼窣堵波。见诸群象,相趋往来,或以牙芟草,或以鼻洒水,各持异华,共为供养。时众见已,悲叹感怀。有一苾刍,便舍具戒,愿留供养,与众辞曰:「我惟多福,滥迹僧中,岁月亟淹,行业无纪。此窣堵波有佛舍利,圣德冥通,群象践洒。遗身此地,甘与同群,得毕余龄,诚为幸矣。」众告之曰:「斯盛事也。吾等垢重,智不谋此。随时自爱,无亏胜业。」亦既离群,重申诚愿,欢然独居,有终焉之志。于是为宇,引流成池,采掇时花,洒扫域。绵历岁序,心事无殆。邻国诸王闻而雅尚,竞舍财宝,共建伽蓝,因而劝请,屈知僧务。自尔相踵,不泯元功,而以沙弥总知僧事。

沙弥伽蓝东,大林中行百余里,至大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是太子踰城至此,解宝衣,去缨络,命仆还处。太子夜半踰城,迟明至此,既允宿心,乃形言曰:「是我出笼去羁锁,最后释驾之处也。」于天冠中解末尼宝,命仆夫曰:「汝持此宝,还白父王,今兹远遁,非苟违离,欲断无常,绝诸有漏。」阐铎迦(旧曰车匿,讹也)曰:「讵有何心,空驾而返?」太子善言慰喻,感悟而还。回驾窣堵波东,有赡部树,枝叶虽凋,枯株尚在。

其傍复有小窣堵波,太子以余宝衣易鹿皮衣处。太子既断发易裳,虽去璎珞,尚有天衣。曰:「斯服太侈,如何改易?」时净居天化作猎人,服鹿皮衣,持弓负羽。太子举其衣而谓曰:「欲相贸易,愿见允从。」猎人曰:「善。」太子解其上服,授与猎人。猎人得已,还复天身,持所得衣,凌虚而去。

太子易衣侧不远,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是太子剃发处。太子从阐铎迦取刀,自断其发,天帝释接上天宫,以为供养。时净居天子化作剃发人,执持铦刀,徐步而至。太子谓曰:「能剃发乎?幸为我净之。」化人受命,遂为剃发。踰城出家时亦不定,或云菩萨年十九,或曰二十九,以吠舍佉月后半八日踰城出家,当此三月八日,或云以吠舍佉月后半十五日,当此三月十五日。

太子剃发窣堵波东南,旷野中行百八九十里,至尼拘卢陀林,有窣堵波,高三十余尺。昔如来寂灭,舍利已分,诸婆罗门无所得获,于涅迭般那(唐言焚烧。旧云阇维,讹也)地收余灰炭,持至本国,建此灵基,而修供养。自兹已降,奇迹相仍,疾病之人,祈请多愈。

灰炭窣堵波侧,故伽蓝中,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

故伽蓝左右,数百窣堵波。其一大者,无忧王所建也,崇基虽陷,高余百尺。

自此东北,大林中行,其路艰险,经途危阻,山牛、野象、群盗、猎师,伺求行旅,为害不绝。出此林已,至拘尸那揭罗国(中印度境)

拘尸那揭罗国,城郭颓毁,邑里萧条。故城砖基,周十余里。居人稀旷,闾巷荒芜。

城内东北隅,有窣堵波,无忧王所建,准陀(旧曰纯陀,讹也)之故宅也。宅中有井,将营献供,方乃凿焉。岁月虽淹,水犹清美。

城西北三四里,渡阿恃多伐底河(唐言无胜,此世共称耳。旧云阿利罗跋提河,讹也。典言谓之尸赖拏伐底河,译曰有金河)。西岸不远,至娑罗林。其树类槲,而皮青白,叶甚光润。四树特高,如来寂灭之所也。其大砖精舍中作如来涅盘之像,北首而卧。傍有窣堵波,无忧王所建,基虽倾陷,尚高二百余尺。前建石柱,以记如来寂灭之事,虽有文记,不书日月。闻诸先记曰:佛以生年八十,吠舍佉月后半十五日入般涅盘,当此三月十五日也。说一切有部则佛以迦剌底迦月后半八日入般涅盘,此当九月八日也。自佛涅盘,诸部异议,或云千二百余年,或云千三百余年,或云千五百余年,或云已过九百,未满千年。

精舍侧不远,有窣堵波,是如来修菩萨行时,为群雉王救火之处。昔于此地有大茂林,毛群羽族巢居穴处。惊风四起,猛焰飙急。时有一雉,有怀伤愍,鼓濯清流,飞空奋洒。时天帝释俯而告曰:「汝何守愚,虚劳羽翮?大火方起,焚燎林野,岂汝微躯所能扑灭?」雉曰:「说者为谁?」曰:「我天帝释耳。」雉曰:「今天帝有大福力,无欲不遂,救灾拯难,若指诸掌,反诘无功,其咎安在?猛火方炽,无得多言!」寻复奋飞,往趣流水。天帝遂以掬水泛洒其林,火灭烟消,生类全命,故今谓之救火窣堵波也。

雉救火侧不远,有窣堵波,是如来修菩萨行时,为鹿救生之处。乃往古昔,此有大林,火炎中野,飞走穷窘,前有驶流之阨,后困猛火之难,莫不沈溺,丧弃身命。其鹿恻隐,身据横流,穿皮断骨,自强拯溺。蹇兔后至,忍疲苦而济之。筋力既竭,溺水而死。诸天收骸,起窣堵波。

鹿拯溺西不远,有窣堵波,是苏跋陀罗(唐言善贤。旧曰须跋陀罗,讹也)入寂灭之处。善贤者,本梵志师也。年百二十,耆旧多智。闻佛寂灭,至双树间,问阿难曰:「佛世尊将寂灭,我怀疑滞,愿欲请问。」阿难曰:「佛将涅盘,幸无扰也。」曰:「吾闻佛世难遇,正法难闻,我有深疑,恐无所请。」善贤遂入,先问佛言:「有诸别众,自称为师,各有异法,垂训导俗,乔答摩(旧曰瞿昙,讹略也)能尽知耶?」佛言:「吾悉深究。」乃为演说。善贤闻已,心净信解,求入法中,受具足戒。如来告曰:「汝岂能耶?外道异学修梵行者,当试四岁,观其行,察其性,威仪寂静,辞语诚实,则可于我法中净修梵行。在人行耳,斯何难哉!」善贤曰:「世尊悲愍,含济无私,四岁试学,三业方顺。」佛言:「我先已说,在人行耳!」于是善贤出家,即受具戒,勤励修习,身心勇猛。已而于法无疑,自身作证。夜分未久,果证罗汉,诸漏已尽,梵行已立。不忍见佛入大涅盘,即于众中入火界定,现神通事,而先寂灭。是为如来最后弟子,乃先灭度,即昔后渡蹇兔是也。

善贤寂灭侧,有窣堵波,是执金刚躄地之处。大悲世尊随机利见,化功已毕,入寂灭乐,于双树间北首而卧。执金刚神密迹力士见佛灭度,悲恸唱言:「如来舍我入大涅盘,无归依,无覆护,毒箭深入,愁火炽盛!」舍金刚杵,闷绝躄地。久而又起,悲哀恋慕,互相谓曰:「生死大海,谁作舟檝?无明长夜,谁为灯炬?」

金刚躄地侧,有窣堵波,是如来寂灭已七日供养之处。如来之将寂灭也,光明普照,人、天毕会,莫不悲感,更相谓曰:「大觉世尊今将寂灭,众生福尽,世间无依。」如来右胁卧师子床,告诸大众:「勿谓如来毕竟寂灭,法身常住,离诸变易,当弃懈怠,早求解脱。」诸苾刍等歔欷悲恸。时阿泥[-+](卢骨反)(旧曰阿那律,讹也)告诸苾刍:「止,止,勿悲!诸天讥怪。」时末罗众供养已讫,欲举金棺,诣涅迭般那所。时阿泥[-+]陀告言:「且止!诸天欲留七日供养。」于是天众持妙天华,游虚空,赞圣德,各竭诚心,共兴供养。

停棺侧有窣堵波,是摩诃摩耶夫人哭佛之处。如来寂灭,棺敛已毕,时阿泥[-+]陀上升天宫,告摩耶夫人曰:「大圣法王今已寂灭。」摩耶闻已,悲哽闷绝,与诸天众至双树间,见僧伽胝、钵及锡杖,拊之号恸,绝而复声曰:「人、天福尽,世间眼灭!今此诸物,空无有主。」如来圣力,金棺自开,放光明,合掌坐,慰问慈母:「远来下降!诸行法尔,愿勿深悲。」阿难衔哀而请佛曰:「后世问我,将何以对?」曰:「佛已涅盘,慈母摩耶自天宫降,至双树间,如来为诸不孝众生,从金棺起,合掌说法。」

城北渡河三百余步,有窣堵波,是如来焚身之处。地今黄黑,土杂灰炭,至诚求请,或得舍利。如来寂灭,人、天悲感,七宝为棺,千[*]身,设香华,建幡盖,末罗之众奉舆发引,前后导从,北渡金河,盛满香油,积多香木,纵火以焚,二[*]不烧,一极[-+]身,一最覆外。为诸众生分散舍利,唯有发、爪俨然无损。

焚身侧有窣堵波,如来为大迦叶波现双足处。如来金棺已下,香木已积,火烧不然,众咸惊骇。阿泥[-+]陀言:「待迦叶波耳。」时大迦叶波与五百弟子自山林来,至拘尸城,问阿难曰:「世尊之身,可得见耶?」阿难曰:「千[*]缠络,重棺周敛,香木已积,即事焚烧。」是时佛于棺内为出双足,轮相之上,见有异色。问阿难曰:「何以有此?」曰:「佛初涅盘,人、天悲恸,众泪迸染,致斯异色。」迦叶波作礼,旋绕兴赞,香木自然,大火炽盛。故如来寂灭,三从棺出:初出臂,问阿难治路;次起坐,为母说法;后现双足,示大迦叶波。

现足侧有窣堵波,无忧王所建也,是八王分舍利处。前建石柱,刻记其事。佛入涅盘,后涅迭般那已,诸八国王备四兵至,遣直性婆罗门谓拘尸力士曰:「天、人导师,此国寂灭,故自远来,请分舍利。」力士曰:「如来降尊,即斯下土,灭世间明导,丧众生慈父。如来舍利,自当供养,徒疲道路,终无得获。」时诸大王逊辞以,既不相允,重谓之曰:「礼请不从,兵威非远。」直性婆罗门扬言曰:「念哉!大悲世尊忍修福善,弥历旷劫,想所具闻,今欲相凌,此非宜也。今舍利在此,当均八分,各得供养,何至兴兵?」诸力士依其言,实时均量,欲作八分。帝释谓诸王曰:「天当有分,勿恃力竞。」阿那婆答多龙王、文邻龙王、医那钵呾罗龙王复作是议:「无遗我曹。若以力者,众非敌矣。」直性婆罗门曰:「勿諠诤也,宜共分之。」即作三分,一诸天,二龙众,三留人间,八国重分。天、龙、人王,莫不悲感。

分舍利窣堵波西南行二百余里,至大邑聚。有婆罗门,豪右巨富,确乎不杂,学究五明,敬崇三宝。接其居侧,建立僧坊,穷诸资用,备尽珍饰,或有众僧往来中路,殷懃请留,罄心供养,或止一宿,乃至七日。其后设赏迦王毁坏佛法,众僧绝侣,岁月骤淹,而婆罗门每怀恳恻。经行之次,见一沙门,厖眉皓发,杖锡而来。婆罗门驰往迎逆,问所从至,请入僧坊,备诸供养,旦以淳乳,煮粥进焉。沙门受已,纔一哜齿,便即置钵,沈吟长息。婆罗门持食,跪而问曰:「大德慧利随缘,幸见临顾,为夕不安耶?为粥不味乎?」沙门愍然告曰:「吾悲众生福佑渐薄,斯言且置,食已方说。」沙门食讫,摄衣即语。婆罗门曰:「向许有说,今何无言?」沙门告曰:「吾非忘也。谈不容易,事或致疑。必欲得闻,今当略说。吾向所叹,非薄汝粥。自数百年,不尝此味。昔如来在世,我时预从,在王舍城竹林精舍,俯清流而涤器,或以澡漱,或以盥沐。嗟乎!今之淳乳,不及古之淡水,此乃人、天福灭使之然也。」婆罗门曰:「然则大德乃亲见佛耶?」沙门曰:「然。汝岂不闻佛子罗怙罗者,我身是也。为护正法,未入寂灭。」说是语已,忽然不见。婆罗门遂以所宿之房,涂香洒扫,像设仪肃,其敬如在。

复大林中行五百余里,至婆罗痆(女黠反)斯国(旧曰波罗柰国,讹也。中印度)

大唐西域记卷第六

 

史传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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