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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 2087

大唐西域记12卷

卷第一

卷第二

卷第三

卷第四

卷第五

卷第六

卷第七 

卷第八 

卷第九 

卷第十 

卷第十一 

卷第十二 

 

 

大正新大藏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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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西域记卷第七(五国)

三藏法师玄奘奉诏译

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

  • 婆罗痆(女黠反)斯国
  • 战主国
  • 吠舍厘国
  • 弗栗恃国
  • 尼波罗国

婆罗痆斯国,周四千余里。国大都城西临殑伽河,长十八九里,广五六里。闾阎栉比,居人殷盛,家积巨万,室盈奇货。人性温恭,俗重强学,多信外道,少敬佛法。气序和,谷稼盛,果木扶疎,茂草靃靡。伽蓝三十余所,僧徒三千余人,并学小乘正量部法。天祠百余所,外道万余人,并多宗事大自在天,或断发,或椎髻,露形无服,涂身以灰,精勤苦行,求出生死。

大城中天祠二十所,层台祠宇,雕石文木,茂林相荫,清流交带,鍮石天像量减百尺,威严肃然,懔懔如在。

大城东北婆罗痆河西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高百余尺。前建石柱,碧鲜若镜,光润凝流,其中常现如来影像。

婆罗痆河东北行十余里,至鹿野伽蓝,区界八分,连垣周堵,层轩重阁,丽穷规矩。僧徒一千五百人,并学小乘正量部法。大垣中有精舍,高二百余尺,上以黄金隐起作庵没罗果,石为基阶,砖作层龛,翕匝四周,节级百数,皆有隐起黄金佛像,精舍之中有鍮石佛像,量等如来身,作转法轮势。

精舍西南有石窣堵波,无忧王建也,基虽倾陷,尚余百尺。前建石柱,高七十余尺。石含玉润,鉴照映彻,殷懃祈请,影见众像,善恶之相,时有见者。是如来成正觉已初转法轮处也。

其侧不远窣堵波,是阿若憍陈如等见菩萨舍苦行,遂不侍卫,来至于此,而自习定。

其傍窣堵波,是五百独觉同入涅盘处。又三窣堵波,过去三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

三佛经行侧有窣堵波,是梅呾丽耶(唐言慈,即姓也。旧曰弥勒,讹略也)菩萨受成佛记处。昔者如来在王舍城鹫峯山告诸苾刍:「当来之世,此赡部洲土地平正,人寿八万岁,有婆罗门子慈氏者,身真金色,光明照朗,当舍家成正觉,广为众生三会说法。其济度者,皆我遗法植福众生也。其于三宝深敬一心,在家、出家,持戒、犯戒,皆蒙化导,证果解脱。三会说法之中,度我遗法之徒,然后乃化同缘善友。」是时慈氏菩萨闻佛此说,从坐起,白佛言:「愿我作彼慈氏世尊。」如来告曰:「如汝所言,当证此果。如上所说,皆汝教化之仪也。」

慈氏菩萨受记西有窣堵波,是释迦菩萨受记之处。贤劫中人寿二万岁,迦叶波佛出现于世,转妙法轮,开化含识,授护明菩萨记曰:「是菩萨于当来世众生寿命百岁之时,当得成佛,号释迦牟尼。」

释迦菩萨受记南不远,有过去四佛经行遗迹,长五十余步,高可七尺,以青石积成,上作如来经行之像,像形杰异,威严肃然,肉髻之上特出须发,灵相无隐,神鉴有征。于其垣内,圣迹寔多,诸精舍、窣堵波数百余所,略举二三难用详述。

伽蓝垣西有一清池,周二百余步,如来尝中盥浴。次西大池,周一百八十步,如来尝中涤器。次北有池,周百五十步,如来尝中浣衣。凡此三池,并有龙止。其水既深,其味又甘,澄净皎洁,常无增减。有人慢心,濯此池者,金毘罗兽多为之害;若深恭敬,汲用无惧。浣衣池侧大方石上,有如来袈裟之迹,其文明彻,焕如雕镂,诸净信者每来供养。外道凶人轻蹈此石,池中龙王便兴风雨。

池侧不远有窣堵波,是如来修菩萨行时,为六牙象王,猎人利其牙也,诈服袈裟,弯弧伺捕,象王为敬袈裟,遂捩牙而授焉。

捩牙侧不远有窣堵波,是如来修菩萨行时,愍世无礼,示为鸟身,与彼猕猴、白象,于此相问,谁先见是尼拘律树,各言事迹,遂编长幼,化渐远近,人知上下,道俗归依。

其侧不远,大林中有窣堵波,是如来昔与提婆达多俱为鹿王断事之处。昔于此处大林之中,有两群鹿,各五百余。时此国王畋游原泽,菩萨鹿王前请王曰:「大王校猎中原,纵燎飞矢,凡我徒属,命尽兹晨,不日腐臭,无所充膳。愿欲次差,日输一鹿。王有割鲜之膳,我延旦夕之命。」王善其言,回驾而返。两群之鹿,更次输命。提婆群中有怀孕鹿,次当就死,白其王曰:「身虽应死,子未次也。」鹿王怒曰:「谁不宝命!」雌鹿叹曰:「吾王不仁,死无日矣。」乃告急菩萨鹿王。鹿王曰:「悲哉慈母之心,恩及未形之子!吾今代汝。」遂至王门。道路之人传声唱曰:「彼大鹿王今来入邑。」都人士庶莫不驰观。王之闻也,以为不诚。门者白王,王乃信然。曰:「鹿王何遽来耶?」鹿曰:「有雌鹿当死,胎子未产,心不能忍,敢以身代。」王闻叹曰:「我人身鹿也,尔鹿身人也。」于是悉放诸鹿,不复输命,即以其林为诸鹿薮,因而谓之施鹿林焉。鹿野之号,自此而兴。

伽蓝西南二三里,有窣堵波,高三百余尺,基趾广峙,莹饰奇珍,上无层龛,便置覆钵,虽建表柱,而无轮铎。其侧有小窣堵波,是阿若憍陈如等五人弃制迎佛处也。初,萨婆曷剌他悉陀(唐言一切义成。旧曰悉达多,讹略也)太子踰城之后,栖山隐谷,忘身殉法。净饭王乃命家族三人、舅氏二人曰:「我子一切义成舍家修学,孤游山泽,独处林薮,故命尔曹随知所止。内则叔父、伯舅,外则既君且臣,凡厥动静,宜知进止。」五人衔命,相望营卫,因即勤求,欲期出离。每相谓曰:「夫修道者,苦证耶?乐证耶?」二人曰:「安乐为道。」三人曰:「勤苦为道。」二三交争,未有以明。于是太子思惟至理,为伏苦行外道,节麻米以支身。彼二人者见而言曰:「太子所行非真实法。夫道也者,乐以证之,今乃勤苦,非吾徒也。」舍而远遁,思惟果证。太子六年苦行,未证菩提,欲验苦行非真,受乳糜而证果。斯三人者闻而叹曰:「功垂成矣,今其退矣。六年苦行,一日捐功!」于是相从求访二人,既相见已,匡坐高论,更相议曰:「昔见太子一切义成,出王宫,就荒谷,去珍服,披鹿皮,精勤励志,贞节苦心,求深妙法,期无上果。今乃受牧女乳糜,败道亏志,吾知之矣,无能为也。」彼二人曰:「君何见之晚欤?此猖蹶人耳。夫处乎深宫,安乎尊胜,不能静志,远迹山林,弃转轮王位,为鄙贱人行,何可念哉?言增忉怛耳!」菩萨浴尼连河,坐菩提树,成等正觉,号天人师,寂然宴默,惟察应度,曰:「彼欝头蓝子者,证非想定,堪受妙法。」空中诸天寻声报曰:「欝头蓝子命终已来,经今七日。」如来叹惜:「如何不遇,垂闻妙法,遽从变化?」重更观察,营求世界,有阿蓝迦蓝,得无所有处定,可授至理。诸天又曰:「终已五日。」如来再叹,愍其薄佑。又更谛观,谁应受教?唯施鹿林中有五人者,可先诱导。如来尔时起菩提树,趣鹿野园,威仪寂静,神光晃曜,毫含玉彩,身真金色,安详前进,导彼五人。斯五人遥见如来,互相谓曰:「一切义成,彼来者是。岁月遽淹,圣果不证,心期已退,故寻吾徒。宜各默然,勿起迎礼。」如来渐近,威神动物,五人忘制,拜迎问讯,侍从如仪。如来渐诱,示之妙理,两安居毕,方获果证。

施鹿林东行二三里,至窣堵波,傍有涸池,周八十余步,一名救命,又谓烈士。闻诸先志曰:数百年前,有一隐士,于此池侧结庐屏迹,博习伎术,究极神理,能使瓦砾为宝,人畜易形,但未能驭风云,陪仙驾。阅图考古,更求仙术。其方曰:「夫神仙者,长生之术也。将欲求学,先定其志,筑建坛场,周一丈余。命一烈士,信勇昭著,执长刀,立坛隅,屏息绝言,自昏达旦;求仙者中坛而坐,手按长刀,口诵神呪,收视反听,迟明登仙。所执铦刀变为宝剑,凌虚履空,王诸仙侣,执剑指麾,所欲皆从,无衰无老,不病不死。」是人既得仙方,行访烈士,营求旷岁,未谐心愿。后于城中遇见一人,悲号逐路。隐士覩其相,心甚庆悦,即而慰问:「何至怨伤?」曰:「我以贫窭,佣力自济。其主见知,特深信用,期满五岁,当酬重赏。于是忍勤苦,忘艰辛。五年将周,一旦违失,既蒙笞辱,又无所得。以此为心,悲悼谁恤?」隐士命与同游,来至草庐,以术力故,化具肴馔,已而令入池浴,服以新衣,又以五百金钱遗之,曰:「尽当来求,幸无外也。」自时厥后,数加重赂,潜行阴德,感激其心。烈士屡求効命,以报知己。隐士曰:「我求烈士,弥历岁时,幸而会遇,奇貌应图,非有他故,愿一夕不声耳。」烈士曰:「死尚不辞,岂徒屏息?」于是设坛场,受仙法,依方行事,坐日曛。曛暮之后,各司其务,隐士诵神呪,烈士按铦刀。殆将晓矣,忽发声叫。是时空中火下,烟焰云蒸,隐士疾引此人,入池避难。已而问曰:「诫子无声,何以惊叫?」烈士曰:「受命后,至夜分,惛然梦,变异更起。见昔事主躬来慰谢,感荷厚恩,忍不报语;彼人震怒,遂见杀害。受中阴身,顾尸叹惜,犹愿历世不言,以报厚德。遂见托生南印度大婆罗门家,乃至受胎出胎,备经苦厄,荷恩荷德,尝不出声。洎乎受业、冠、婚、丧亲、生子,每念前恩,忍而不语,宗亲戚属咸见怪异。年过六十有五,我妻谓曰:『汝可言矣!若不语者,当杀汝子。』我时惟念,已隔生世,自顾衰老,唯此稚子,因止其妻,令无杀害。遂发此声耳。」隐士曰:「我之过也!此魔娆耳。」烈士感恩,悲事不成,愤恚而死。免火灾难,故曰救命;感恩而死,又谓烈士池。

烈士池西有三兽窣堵波,是如来修菩萨行时烧身之处。劫初时,于此林野,有狐、兔、猨,异类相悦。时天帝释欲验修菩萨行者,降灵应化为一老夫,谓三兽曰:「二三子善安隐乎?无惊惧耶?」曰:「涉丰草,游茂林,异类同欢,既安且乐。」老夫曰:「闻二三子情厚意密,忘其老弊,故此远寻。今正饥乏,何以馈食?」曰:「幸少留此,我躬驰访。」于是同心虚己,分路营求。狐沿水滨,衔一鲜鲤,猨于林树,采异华菓,俱来至止,同进老夫。唯免空还,游跃左右。老夫谓曰:「以吾观之,尔曹未和。猨狐同志,各能役心,唯兔空返,独无相馈。以此言之,诚可知也。」兔闻讥议,谓狐、猨曰:「多聚樵苏,方有所作。」狐、猨竞驰,衔草曳木,既已蕴崇,猛焰将炽。兔曰:「仁者,我身卑劣,所求难遂,敢以微躬,充此一[(*)/]。」辞毕入火,寻即致死。是时老夫复帝释身,除烬收骸,伤叹良久,谓狐、猨曰:「一何至此!吾感其心,不泯其迹,寄之月轮,传乎后世。」故彼咸言,月中之兔,自斯而有。后人于此建窣堵波。

从此顺殑伽河流,东行三百余里,至战主国(中印度境)

战主国,周二千余里,都城临殑伽河,周十余里。居人丰乐,邑里相邻。土地膏腴,稼穑时播。气序和畅,风俗淳质,人性犷烈,邪正兼信。伽蓝十余所,僧徒减千人。并皆遵习小乘教法。天祠二十,异道杂居。

大城西北伽蓝中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印度记》曰:「此中有如来舍利一斗。」昔者世尊尝于此处,七日之中,为天、人众显说妙法。其侧则有过去三佛坐及经行遗迹之处。邻此复有慈氏菩萨像,形量虽小,威神嶷然,灵鉴潜通,奇迹间起。

大城东行二百余里,至阿避陀羯剌拏僧伽(唐言不穿耳)。周垣不广,雕饰甚工,花池交影,台阁连甍,僧徒肃穆,众仪庠序。闻诸先志曰:昔大雪山北覩货逻国有乐学沙门,二三同志礼诵余闲,每相谓曰:「妙理幽玄,非言谈所究;圣迹昭著,可足趾所寻。宜询莫逆,亲观圣迹。」于是二三交友,杖锡同游。既至印度,寓诸伽蓝,轻其边鄙,莫之见舍。外迫风露,内累口腹,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时此国王出游近郊,见诸客僧,怪而问曰:「何方乞士?何所因来?耳既不穿,衣又垢弊。」沙门对曰:「我,覩货逻国人也。
恭承遗教,高蹈俗尘,率其同好,观礼圣迹。慨以薄福,众所同弃,印度沙门,莫顾羁旅。欲还本土,巡礼未周,虽迫勤苦,心遂后已。」王闻其说,用增悲感,即斯胜地,建立伽蓝,白[*]题书,为之制曰:「我惟尊居世上,贵极人中,斯皆三宝之灵佑也。既为人王,受佛付嘱,凡厥染衣,吾当惠济。建此伽蓝,式招羁旅。自今已来,诸穿耳僧,我此伽蓝不得止舍。」因其事迹,故以名焉。

阿避陀羯剌拏伽蓝东南行百余里,南渡殑伽河,至摩诃娑罗邑,并婆罗门种,不遵佛法。然见沙门,先访学业,知其强识,方深礼敬。

殑伽河北,有那罗延天祠。重阁层台,奂甚丽饰。诸天之像,鑴石而成,工极人谋,灵应难究。

那罗延天祠东行三十余里,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太半陷地。前建石柱,高余二丈,上作师子之像,刻记伏鬼之事。昔于此处有旷野鬼,恃大威力,噉人血肉,作害生灵,肆极妖祟。如来愍诸众生不得其死,以神通力诱化诸鬼,导以归依之敬,齐以不杀之戒。诸鬼承教,奉以周旋。于是举石请佛安坐,愿闻正法,克念护持。自时厥后,无信之徒竞共推移鬼置石座,动以千数,莫之能转。茂林清池,周基左右,人至其侧,无不心惧。

伏鬼侧不远,有数伽蓝,虽多倾毁,尚有僧徒,并皆遵习大乘教法。

从此东南行百余里,至一窣堵波,基已倾陷,余高数丈。昔者如来寂灭之后,八国大王分舍利也,量舍利婆罗门蜜涂瓶内,分授诸王,而婆罗门持瓶以归,既得所粘舍利,遂建窣堵波,瓶置内,因以名焉。后无忧王开取舍利瓶,改建大窣堵波,或至斋日,时烛光明。

从此东北度殑伽河,行百四五十里,至吠舍厘(旧曰毘舍离国,讹也。中印度境)

吠舍厘国,周五千余里。土地沃壤,花菓茂盛,庵没罗菓、茂遮菓既多且贵。气序和畅,风俗淳质,好福重学,邪正杂信。伽蓝数百,多已坏,存者三五,僧徒稀少。天祠数十,异道杂居,露形之徒,寔繁其党。吠舍厘城已甚倾颓,其故基趾周六七十里,宫城周四五里,少有居人。

宫城西北五六里,至一伽蓝,僧徒寡少,习学小乘正量部法。傍有窣堵波,是昔如来说《毘摩罗诘经》,长者子宝积等献宝盖处。其东有窣堵波,舍利子等于此证无学之果。

舍利子证果东南有窣堵波,是吠舍厘王之所建也。佛涅盘后,此国先王分得舍利,式修崇建。《印度记》曰:「此中旧有如来舍利一斛,无忧王开取九斗,唯留一斗。」后有国王复欲开取,方事兴功,寻则地震,遂不敢开。

西北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傍有石柱,高五六十尺,上作师子之像。石柱南有池,是群猕猴为佛穿也。在昔如来曾住于此。池西不远有窣堵波,诸猕猴持如来钵上树取蜜之处;池南不远有窣堵波,是诸猕猴奉佛蜜处;池西北隅犹有猕猴形像。

伽蓝东北三里有窣堵波,是毘摩罗诘(唐言无垢称。旧曰净名,然净则无垢,名则是称,义虽取同,名乃有异。旧曰维摩诘,讹略也)故宅基趾,多有灵异。去此不远有一神舍,其状垒砖,传云积石,即无垢称长者现疾说法之处。去此不远有窣堵波,长者子宝积之故宅也。去此不远有窣堵波,是庵没罗女故宅,佛姨母等诸苾刍尼于此证入涅盘。

伽蓝北三四里有窣堵波,是如来将往拘尸那国入般涅盘,人与非人随从世尊,至此伫立。次西北不远有窣堵波,是佛于此最后观吠舍厘城。其南不远有精舍,前建窣堵波,是庵没罗女园持以施佛。

庵没罗园侧有窣堵波,是如来告涅盘处。佛昔在此告阿难曰:「其得四神足者,能住寿一劫。如来今者,当寿几何?」如是再三,阿难不对,天魔迷惑故也。阿难从坐而起,林中宴默。时魔来请佛曰:「如来在世教化已久,蒙济流转,数如尘沙,寂灭之乐,今其时矣。」世尊以少土置爪上,而告魔曰:「地土多耶?爪土多耶?」对曰:「地土多也。」

佛言:「所度者如爪上土,未度者如大地土。却后三月,吾当涅盘。」魔闻欢喜而退。阿难林中忽感异梦,来白佛言:「我在林间,梦见大树,枝叶茂盛,荫影蒙密,惊风忽起,摧散无余。将非世尊欲入寂灭?我心怀惧,故来请问。」

佛告阿难:「吾先告汝,汝为魔蔽,不时请留。魔王劝我早入涅盘,已许之期,斯梦是也。」

告涅盘期侧不远有窣堵波,千子见父母处也。昔有仙人,隐居岩谷,仲春之月,鼓濯清流,麀鹿随饮,感生女子,姿貌过人,唯脚似鹿,仙人见已,收而养焉。其后命令求火,至余仙庐,足所履地,迹有莲华。彼仙见已,深以奇之,令其绕庐,方乃得火。鹿女依命,得火而还。时梵豫王畋游见华,寻迹以求,悦其奇怪,同载而返。相师占言,当生千子。余妇闻之,莫不图计。日月既满,生一莲花,花有千叶,叶坐一子。余妇诬罔,咸称不祥,投殑伽河,随波泛滥。乌耆延王下流游观,见黄云盖乘波而来,取以开视,乃有千子,乳养成立,有大力焉。恃有千子,拓境四方,兵威乘胜,将次此国。时梵豫王闻之,甚怀震惧,兵力不敌,计无所出矣。是时鹿女心知其子,乃谓王曰:「今寇戎临境,上下离心,贱妾愚忠,能败强敌。」王未之信也,忧惧良深。鹿女乃升城楼,以待寇至。千子将兵,围城已匝,鹿女告曰:「莫为逆事!我是汝母,汝是我子。」千子谓曰:「何言之谬?」鹿女手按两乳,流注千岐,天性所感,咸入其口。于是解甲归宗,释兵返族,两国交欢,百姓安乐。

千子归宗侧不远有窣堵波,是如来行经旧迹,指告众曰:「昔吾于此归宗见亲。欲知千子,即贤劫千佛是也。」

述本生东有故基,上建窣堵波,光明时烛,祈请或遂,是如来说《普门陀罗尼》等经重阁讲堂余趾也。

讲堂侧不远有窣堵波,中有阿难半身舍利。去此不远有数百窣堵波,欲定其数,未有克知,是千独觉入寂灭处。吠舍厘城内外周隍,圣迹繁多,难以具举。形胜故墟,鱼鳞间峙,岁月骤改,炎凉亟移,林既摧残,池亦枯涸,朽株余迹,其详验焉。

大城西北行五六十里,至大窣堵波,栗呫(昌叶反)婆子(旧云离车子,讹也)别如来处。如来自吠舍厘城趣拘尸那国,诸栗呫婆子闻佛将入寂灭,相从悲号送。世尊既见哀慕,非言可喻,即以神力化作大河,崖岸深绝,波流迅急,诸栗呫婆悲恸以止,如来留钵,为作追念。

吠舍厘城西北减二百里,有故城,荒芜岁久,居人旷少。中有窣堵波,是佛在昔为诸菩萨、人、天大众,引说本生,修菩萨行,曾于此城为转轮王,号曰摩诃提婆(唐言大天)。有七宝应,王四天下,覩衰变之相,体无常之理,冥怀高蹈,忘情大位,舍国出家,染衣修学。

城东南行十四五里,至大窣堵波,是七百贤圣重结集处。佛涅盘后百一十年,吠舍厘城有诸苾刍,远离佛法,谬行戒律。时长老耶舍陀住憍萨罗国,长老三菩伽住秣兔罗国,长老厘波多住韩若国,长老沙罗住吠舍厘国,长老富阇苏弥罗住娑罗梨弗国。诸大罗汉心得自在,持三藏,得三明,有大名称,众所知识,皆是尊者阿难弟子。时耶舍陀遣使告诸贤圣,皆可集吠舍厘城。犹少一人,未满七百。是时富阇苏弥罗以天眼见诸大贤圣集议法事,运神足至法会。时三菩伽于大众中右袒长跪,扬言曰:「众无哗!钦哉,念哉!昔大圣法王善权寂灭,岁月虽淹,言教尚在。吠舍厘城懈怠苾刍谬于戒律,有十事出,违十力教。今诸贤者深明持犯,俱承大德阿难指诲,念报佛恩,重宣圣旨。」时诸大莫不悲感,即召集诸苾刍,依毘柰耶,诃责制止,削除谬法,宣明圣教。

七百贤圣结集南行八九十里,至湿吠多补罗僧伽蓝,层台轮焕,重阁翚飞,僧众清肃,并学大乘。其傍则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处。其侧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如来在昔南趣摩揭陀国,北顾吠舍厘城,中途止息遗迹之处。

湿吠多补罗伽蓝东南行三十余里,殑伽河南北岸各有一窣堵波,是尊者阿难陀分身与二国处。阿难陀者,如来之从父弟也,多闻总持,博物强识,佛去世后继大迦叶住持正法,导进学人。在摩揭陀国,于林中经行,见一沙弥讽诵佛经,章句错谬,文字纷乱。阿难闻已,感慕增怀,徐诣其所,提撕指授。沙弥笑曰:「大德耄矣,所言谬矣!我师高明,春秋鼎盛,亲承示诲,无所误。」阿难默然,退而叹曰:「我年虽迈,为诸众生,欲久住世,住持正法。然众生垢重,难以诲语,久留无利,可速灭度。」于是去摩揭陀国,趣吠舍厘城,度殑伽河,泛舟中流。摩揭陀王闻阿难去,情深恋德,即严戎驾,疾驱追请,数百千众营军南岸。吠舍厘王闻阿难来,悲喜盈心,亦治军旅,奔驰迎候,数百千众屯集北岸。两军相对,旌旗翳日。阿难恐鬪其兵,更相杀害,从舟中起,上升虚空,示现神变,即入寂灭,化火焚骸,骸又中折,一堕南岸,一堕北岸。于是二王各得一分,举军号恸,俱还本国,起窣堵波,而修供养。

从此东北行五百余里,至弗栗恃国(北人谓三代恃国。北印度境)

弗栗恃国,周四千余里,东西长,南北狭。土地膏腴,花菓茂盛。气序微寒,人性躁急,多敬外道,少信佛法。伽蓝十余所,僧徒减千人,大小二乘,兼功通学。天祠数十,外道寔众。国大都城号占戍挐,多已颓毁。故宫城中尚有三千余家,若村若邑也。

大河东北有伽蓝,僧徒寡少,学业清高。

从此西行,依河之滨,有窣堵波,高余三丈,南带长流,大悲世尊度渔人处也。越在佛世,五百渔人结畴附党,渔捕水族,于此河流得一大鱼,有十八头,头各两眼。诸渔人方欲害之,如来在吠舍厘国,天眼见,兴悲心,乘其时而化导,因其机而启悟,告诸大:「弗栗恃国有大鱼,我欲导之,以悟诸渔人,尔宜知时。」于是大众围绕,神足凌虚,至于河滨,如常敷座。遂告诸渔人:「尔勿杀鱼。」以神通力,开方便门,威被大鱼,令知宿命,能作人语,贯解人情。尔时如来知而故问:「汝在前身,曾作何罪,流转恶趣,受此弊身?」鱼曰:「昔承福庆,生自豪族,大婆罗门劫比他者,我身是也。恃其族姓,凌蔑人伦,恃其博物,鄙贱经法;以轻慢心毁讟诸佛,以丑恶语詈辱众僧,引类形比,谓若驼、驴、象、马,诸丑形对。由此恶业,受此弊身。尚资宿善,生遭佛世,目覩圣化,亲承圣教。」因而忏谢,悔先作业。如来随机摄化,如应开导。鱼既闻法,于是命终。承兹福力,上生天宫。于是自观其身,何缘生此?既知宿命,念报佛恩,与诸天众,肩随戾止,前礼既毕,右绕退立,以天宝香华,用供养。世尊指告渔人,为说妙法,于即感悟,输诚礼忏,裂网焚舟,归真受法。既服染衣,又闻至教,皆出尘垢,俱证圣果。

度渔人东北行百余里,故城西有窣堵波,无忧王所建,高百余尺,是佛在昔于此六月说法度诸天、人。此北百四五十步有小窣堵波,如来昔于此处为诸苾刍制戒。次西不远有如来发、爪窣堵波。如来昔于此处,近远邑人相趋辐凑,焚香散花,灯炬不绝。

从此西北千四五百里,踰山入谷,至尼波罗(中印度境)

尼波罗国,周四千余里,在雪山中。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山川连属,宜谷稼,多花菓,出赤铜、牦牛、命命鸟。货用赤铜钱。气序寒烈,风俗险诐,人性刚犷,信义轻薄。无学艺,有工巧。形貌丑弊,邪正兼信。伽蓝、天祠接堵连隅。僧徒二千余人,大小二乘,兼功综习。外道异学,其数不详。

王,剎帝力栗呫婆种也。志学清高,纯信佛法。近代有王,号鸯输伐摩(唐言光胄)。硕学聪叡,自制《声明论》,重学敬德,遐迩着闻。

都城东南有小水池,以人火投之,水即焰起,更投余物,亦变为火。

此复还吠舍厘国,南渡殑伽河,至摩揭陀(旧曰摩伽陀,又曰摩竭提,皆讹也。中印度境)

大唐西域记卷第七

大唐西域记卷第八(一国)

三藏法师玄奘奉诏译

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



摩揭陀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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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揭陀国,周五千余里。城少居人,邑多编户。地沃壤,滋稼穑,有异稻种,其粒麁大,香味殊越,光色特甚,彼俗谓之供大人米。土地垫湿,邑居高原,孟夏之后,仲秋之前,平居流水,可以泛舟。风俗淳质,气序温暑。崇重志学,遵敬佛法。伽蓝五十余所,僧徒万有余人,并多宗习大乘法教。天祠数十,异道寔多。

殑伽河南有故城,周七十余里,荒芜虽久基址尚在。昔者,人寿无量岁时,号拘苏摩补罗城(唐言香花宫城)。王宫多花,故以名焉。逮乎人寿数千岁,更名波咤厘子城(旧曰巴连弗邑,讹也)

初,有婆罗门,高才博学,门人数千,传以受业。诸学徒相从游观,有一书生俳佪怅望。同俦谓曰:「夫何忧乎?」曰:「盛色方刚,羁游履影,岁月已积,艺业无成。顾此为言,忧心弥剧。」于是学徒戏言之曰:「今将子求娉婚亲。」乃假人为男父母,二人为女父母,遂坐波咤厘树,谓「女声树也。」采时果,酌清流,陈婚姻之绪,请好合之期。时假女父攀花枝以授书生曰:「斯嘉偶也,幸无辞焉。」书生之心欣然自得,日暮言归,怀恋而止。学徒曰:「前言戏耳!幸可同归。林中猛兽恐相残害。」书生遂留,往来树侧。景夕之后,异光烛野,管弦清雅,帷帐陈列。俄见老翁策杖来慰,复有一妪携引少女,并宾从盈路,袨服奏乐。翁乃指少女曰:「此君之弱室也。」酣歌乐宴,经七日焉。学徒疑为兽害,往而求之,乃见独坐树阴,若对上客,告与同归,辞不从命。后自入城,拜谒亲故,说其始末。闻者惊骇,与诸友人同往林中,咸见花树是一大第,僮仆役使驱驰往来,而彼老翁从容接对,陈馔奏乐,宾主礼备。诸友还城,具告远近。朞岁之后,生一子男。谓其妻曰:「吾今欲归,未忍离阻;适复留止,栖寄飘露。」其妻既闻,具以白父。翁谓书生曰:「人生行乐,讵必故乡?今将筑室,宜无异志。」于是役使之徒,功成不日。香花旧城,迁都此邑。由彼子故,神为筑城,自尔之后,因名波咤厘子城焉。

王故宫北有石柱,高数十尺,是无忧王作地狱处。释迦如来涅盘之后第一百年,有阿输(唐言无忧。旧曰阿育,讹也)王者,频毘婆罗(唐言影坚。旧曰频婆娑,讹也)王之曾孙也,自王舍城迁都波咤厘,筑外郭,周于故城。年代浸远,唯余故基。伽蓝、天祠及窣堵波,余址数百,存者二三。唯故宫北,临殑伽河,小城中有千余家。

初,无忧王嗣位之后,举措苛暴,乃立地狱,作害生灵。周垣峻峙,隅楼特起,猛焰洪炉,铦锋利刃,备诸苦具,拟像幽涂,招募凶人,立为狱主。初以国中犯法罪人,无挍轻重,总入涂炭。后以行经狱次,擒以诛戮,至者皆死,遂灭口焉。时有沙门,初入法众,巡里乞食,遇至狱门,狱吏凶人擒欲残害。沙门惶怖,请得礼忏。俄见一人,缚来入狱,斩截手足,磔裂形骸,俯仰之间,支体糜散。沙门见已,深增悲悼,成无常观,证无学果。狱卒曰:「可以死矣。」沙门既证圣果,心夷生死,虽入镬汤,若在清池,有大莲花而为之座。狱主惊骇,驰使白王,王遂躬观,深赞灵佑。狱主曰:「大王当死。」王曰:「何。」对曰:「王先垂命,令监刑狱,凡至狱垣皆从杀害,不云王入而独免死。」王曰:「法已一定,理无再变。我先垂令,岂除汝身?汝久滥生,我之咎也。」即命狱卒,投之洪炉。狱主既死,王乃得出,于是颓墙堙堑,废狱宽刑。

地狱南不远有窣堵波,基址倾陷,唯余覆钵之势,宝为厕饰,石作栏槛,即八万四千之一也。无忧王以人功建于宫焉,中有如来舍利一斗,灵鉴间起,神光时烛。无忧王废狱之后,遇近护大阿罗汉,方便善诱,随机导化。王谓罗汉曰:「幸以宿福,位据人尊,慨兹障累,不遭佛化。今者如来遗身舍利,欲重修建诸窣堵波。」罗汉曰:「大王以福德力,役使百灵,以弘誓心匡护三宝,是所愿也,今其时矣。」因为广说献土之因,如来悬记兴建之功。无忧王闻以庆悦,召集鬼神而令之曰:「法王导利,含灵有庆,我资宿善,尊极人中。如来遗身重修供养,今尔鬼神力同心!境极赡部,户满拘胝,以佛舍利起窣堵波。心发于我,功成于汝。胜福之利,非欲独有。宜各营构,待后告命。」鬼神受旨,在所兴功,功既成已,咸来请命。无忧王既开八国所建诸窣堵波,分其舍利,付鬼神已,谓罗汉曰:「我心所欲,诸处同时藏下舍利。心虽此冀,事未从欲。」罗汉曰:「王命神鬼至所期日,日有隐蔽,其状如手,此时也,宜下舍利。」王承此旨,宣告鬼神。逮乎期日,无忧王观候光景,日正中时,罗汉以神通力,申手蔽日,营建之所咸皆瞻仰,同于此时功绩咸毕。

窣堵波侧不远,精舍中有大石,如来所履,迹犹存,其长尺有八寸,广余六寸矣。两迹俱有轮相,十指带花文,鱼形映起,光明时照。昔者如来将取寂灭,北趣拘尸那城,南顾摩揭陀国,蹈此石上,告阿难曰:「吾今最后留此足迹,将入寂灭,顾摩揭陀也。百岁之后,有无忧王命世君临,建都此地,匡护三宝,役使百神。」及无忧王之嗣位也,迁都筑邑,掩周迹石,既近宫城,恒亲供养。后诸国王竞欲举归,石虽不大,众莫能转。近者设赏迦王毁坏佛法,遂即石所,欲灭圣迹,凿已还平,文彩如故,于是捐弃殑伽河流,寻复本处。其侧窣堵波,即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

佛迹精舍侧不远,有大石柱,高三十余尺,书记残缺,其大略曰:「无忧王信根贞固,三以赡部洲施佛、法、僧,三以诸珍宝重自酬赎。」其辞云,大略斯在。

故宫北有大石室,外若崇山,内广数丈,是无忧王为出家弟役使神鬼之所建也。初,无忧王有同母弟,名摩酰因陀罗(唐言大帝)。生自贵族,服僣王制,奢侈纵暴,众庶怀怨。国辅老臣进谏王曰:「骄弟作威,亦已太甚。夫政平则国治,人和则主安,古之则训,由来久矣。愿存国典,收付执法。」无忧王泣谓弟曰:「吾承基绪,覆焘生灵,况尔同胞,岂忘惠爱!不先匡导,已陷刑法。上惧先灵,下迫众议。」摩酰因陀罗稽首谢曰:「不自谨行,敢干国宪,愿赐再生,更宽七日。」于是置诸幽室,严加守卫,珍羞上馔,进奉无亏。守者唱曰:「已过一日,余有六日。」至第六日已,既深忧惧,更励身心,便获果证,升虚空,示神迹,寻出尘俗,远栖岩谷。无忧王躬往谓曰:「昔拘国制,欲致严刑。岂意清升,取证圣果。既无滞累,可以还国。」弟曰:「昔羁爱网,心驰声色,今出危城,志悦山谷。愿弃人间,长从丘壑。」王曰:「欲静心虑,岂必幽岩?吾从尔志,当为崇树。」遂召命鬼神而告之曰:「吾于后日广备珍羞,尔曹相率来集我会,各持大石,自为床座。」诸神受命,至期毕萃。众会既已,王告神曰:「石座从横,宜自积聚。因功不劳,垒为虚室。」诸神受命,不日而成。无忧王躬往迎请,止此山庐。

故宫北,地狱南,有大石槽,是无忧王匠役神功,作为此器,饭僧之时,以储食也。

故宫西南有小石山,周岩谷间,数十石室,无忧王为近护等诸阿罗汉,役使鬼神之所建立。傍有故台,余基积石;池沼涟漪,清澜澄鉴,邻国远人谓之圣水,若有饮濯,罪垢消灭。

山西南有五窣堵波,崇基已陷,余址尚高,远而望之,欝若山阜,面各数百步,后人于上重更修建小窣堵波。《印度记》曰:「昔无忧王建八万四千窣堵波已,尚余五斗舍利,故别崇建五窣堵波,制奇诸处,灵异间起,以表如来五分法身。薄信之徒窃相评议,云是昔者难陀王建此藏,以储七宝。其后有王,不甚淳信,闻先疑议,肆其贪求,兴动军师,躬临发掘,地震山倾,云昏日翳,窣堵波中大声雷震,士卒僵仆,象马惊奔。自兹已降,无敢觊觎。」或曰:「众议虽多,未为确论;循古所记,信得其实。」

故城东南有屈(居勿反)咤阿滥摩(唐言鸡园)僧伽蓝,无忧王之所建焉。无忧王初信佛法也,式遵崇建,修殖善种,召集千僧,凡、圣两众,四事供养,什物周给。颓毁已久,基址尚在。

蓝侧有大窣堵波,名阿摩落伽者。印度药果之名也。无忧王构疾弥留,知命不济,欲舍珍宝,崇树福田。权臣执政,诫勿从欲。其后因食,留阿摩落果,玩之半烂,握果长息,问诸臣曰:「赡部洲主今是何人?」诸臣对曰:「唯独大王。」王曰:「不然。我今非主。唯此半果,而得自在。嗟乎!世间富贵,危甚风烛。位据区宇,名高称谓,临终匮乏,见逼强臣,天下非己,半果斯在!」乃命侍臣而告之曰:「持此半果,诣彼鸡园,施诸众僧,作如是说:『昔一赡部洲主,今半阿摩落王,稽首大德僧前,愿受最后之施。凡诸所有,皆已丧失,唯斯半果,得少自在。哀愍贫乏,增长福种。』」僧中上座作如是言:「无忧大王宿期弘济,疟疾在躬,奸臣擅命,积宝非己,半果为施。承王来命,普施众僧。」即召典事,羹中总煮。收其果核,起窣堵波。既荷厚恩,遂旌顾命。

阿摩落伽窣堵波西北,故伽蓝中有窣堵波,谓建揵稚声。

初,此城内伽蓝百数,僧徒肃穆,学业清高,外道学人,销声缄口。其后僧徒相次徂落,而诸后进莫继前修。外道师资傅训成艺,于是命俦召侣,千计万数,来集僧坊,扬言唱曰:「夫击揵稚,招集学人!」群愚同止,谬有扣击。遂白王,请挍优劣。外道诸师高才达学,僧徒虽众,辞论肤浅。外道曰:「我论胜。自今已后,诸僧伽蓝不得击揵稚以集众也。」王允其请,依先论制。僧徒受耻,忍诟而退,十二年间不击揵稚。时南印度那伽阏剌树那菩萨(唐言龙猛。旧译曰龙树,非也),幼传雅誉,长擅高名,舍离欲爱,出家修学,深究妙理,位登初地。有大弟子提婆者,智能明敏,机神警悟,白其师曰:「波咤厘城诸学人等辞屈外道,不击揵稚,日月骤移,十二年矣。敢欲摧邪见山,然正法炬。」龙猛曰:「波咤厘城外道博学,尔非其俦,吾今行矣。」提婆曰:「欲摧腐草,讵必倾山?敢承指诲,黜诸异学。大师立外道义,而我随文破析,详其优劣,然后图行。」龙猛乃扶立外义,提婆随破其理,七日之后,龙猛失宗,已而叹曰:「谬辞易失,邪义难扶。尔其行矣,摧彼必矣!」提婆菩萨夙擅高名,波咤厘城外道之闻也,即相召集,驰白王曰:「大王昔纡听览,制诸沙门不击揵稚。愿垂告命。令诸门候,邻境异僧勿使入城,恐相党援,轻改先制。」王允其言,严加伺候。提婆既至,不得入城。闻其制令,便易衣服,迭僧加胝,置草束中,褰裳疾驱,负戴而入。既至城中,弃草披衣,至此伽蓝,欲求止息。知人既寡,莫有相舍,遂宿揵稚台上。于晨朝时,便大振击。众闻伺察,乃客游比丘。诸僧伽蓝传声响应。王闻究问,莫得其先,至此伽蓝,咸推提婆。提婆曰:「夫揵稚者,击以集众。有而不用,悬之何为?」王人报曰:「先时僧众论议堕负,制之不击,已十二年。」提婆曰:「有是乎?吾于今日,重声法鼓。」使报王曰:「有异沙门欲雪前耻。」王乃召集学人,而定制曰:「论失本宗,杀身以谢。」于是外道竞陈旗鼓,諠谈异义,各曜辞锋。提婆菩萨既升论座,听其先说,随义析破,曾不浃辰,摧诸异道。国王大臣莫不庆悦,建此灵基,以旌至德。

建击揵稚窣堵波北有故基,昔鬼辩婆罗门所居处也。

初,此城中有婆罗门,葺宇荒薮,不交世路,祠鬼求福,魍魉相依。高论剧谈,雅辞响应,人或激难,垂帷以对。旧学高才,无出其右,士庶翕然,仰之犹圣。有阿湿缚窭沙(唐言马鸣)菩萨者,智周万物,道播三乘,每谓人曰:「此婆罗门学不师受,艺无稽古,屏居幽寂,独擅高名,将非神鬼相依,妖魅所附,何能若是者乎?夫辩资鬼授,言不对人,辞说一闻,莫能再述,吾今往彼,观其举措。」遂即其庐,而谓之曰:「仰钦盛德,为日已久。幸愿褰帷,敢申宿志。」而婆罗门居然简傲,垂帷以对,终不面谈。马鸣心知鬼魅,情甚自负,辞毕而退,谓诸人曰:「吾已知矣,摧彼必矣。」寻往白王:「唯愿垂许,与彼居士较论剧谈。」王闻骇曰:「斯何人哉!若不证三明,具六通,何能与彼论乎?」命驾躬临,详鉴辩论。是时马鸣论三藏微言,述五明大义,妙辩纵横,高论清远。而婆罗门既述辞已,马鸣重曰:「失吾旨矣,宜重述之。」时婆罗门默然杜口,马鸣叱曰:「何不释难?所事鬼魅宜速授辞!」疾褰其帷,视占其怪。婆罗门惶遽而曰:「止!止!」马鸣退而言曰:「此子今晨声问失坠,虚名非久,斯之谓也。」王曰:「非夫盛德,谁鉴左道?知人之哲,绝后光前,国有常典,宜旌茂实。」

城西南隅二百余里,有伽蓝余迹。其傍有窣堵波,神光时烛,灵瑞间发,近远众庶莫不祈请,是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

故伽蓝西南行百余里,至鞮罗释迦伽蓝。庭宇四院,观阁三层,崇台累仞,重门洞启,频毘娑罗王末孙之所建也。旌召高才,广延俊德,异域学人,远方髦彦,同类相趋,肩随戾止。僧徒千数,并学大乘。中门当涂,有三精舍,上置轮相,铃铎虚悬,下建层基,轩槛周列,户牖栋梁,壖垣阶陛,金铜隐起,厕间庄严。中精舍佛立像高三丈,左多罗菩萨像,右观自在菩萨像。凡斯三像,鍮石铸成,威神肃然,冥鉴远矣。精舍中各有舍利一升,灵光或照,奇瑞间起。

鞮罗释迦伽蓝西南九十余里,至大山,云石幽蔚,灵僊攸舍,毒蛇、暴龙窟穴其薮,猛兽、鸷鸟栖伏其林。山顶有大盘石,上建窣堵波,其高十余尺,是佛入定处也。昔者如来降神止此,坐斯盘石,入灭尽定,时经宿焉。诸天灵圣供养如来,鼓天乐,雨天花。如来出定,诸天感慕,以宝金银起窣堵波。去圣逾邈,宝变为石。自古迄今,人未有至。遥望高山,乃见异类,长蛇、猛兽群从右旋,天仙灵圣肩随赞礼。

山东冈有窣堵波,在昔如来伫观摩揭陀国所履之处也。

山西北三十余里,山阿有伽蓝,负岭崇基,疎崖峙阁。僧徒五十余人,并习大乘法教。瞿那末底(唐言德慧)菩萨伏外道之处。

初,此山中有外道摩沓婆者,祖僧佉之法而习道焉。学穷内外,言极空有,名高前列,德重当时。君王珍敬,谓之国宝,臣庶宗仰,咸曰家师。邻国学人承风仰德,俦之先进,诚博达也。食邑二城,环居封建。时南印度德慧菩萨幼而敏达,早擅精微,学通三藏,理穷四谛。闻摩沓婆论极幽微,有怀挫锐,命一门人裁书谓曰:「敬问摩沓婆善安乐也。宜忘劳弊,精习旧学,三年之后,摧汝嘉声。」如是第二、第三年中,每发使报。及将发迹,重裁书曰:「年期已极,学业何如?吾今至矣,汝宜知之。」摩沓婆甚怀惶惧,诫诸门人及以邑户:「自今之后,不得居止沙门异道,递相宣告,勿有犯违。」时德慧菩萨杖锡而来,至摩沓婆邑,人守约,莫有相舍。诸婆罗门更詈之曰:「断发殊服,何异人乎?宜时速去,勿此止也!」德慧菩萨欲摧异道,冀宿其邑,因以慈心,卑辞谢曰:「尔曹世谛之净行,我又胜义谛之净行,净行既同,何为见拒?」婆罗门因不与言,但事驱逐。逐出邑外,入大林中。林中猛兽群行为暴,有净信者恐为兽害,乃束蕴持仗,谓菩萨曰:「南印度有德慧菩萨者,远传声问,欲来论议,故此邑主惧坠嘉声,重垂严制,勿止沙门。恐为物害,故来相援。行矣自安,勿有他虑。」德慧曰:「良告净信,德慧者,我是也。」净信闻已,更深恭敬,谓德慧曰:「诚如所告,宜可速行。」即出深林,止息空泽。净信纵火持弓,周旋左右,夜分已尽,谓德慧曰:「可以行矣,恐人知闻,来相图害。」德慧谢曰:「不敢忘德。」于是遂行。至王宫,谓门者曰:「今有沙门,自远而至,愿王垂许,与摩沓婆论。」王闻惊曰:「此妄人耳。」即命使臣往摩沓婆所,宣王旨曰:「有异沙门来求谈论,今已莹洒论场,宣告远近,伫望来仪,愿垂降趾。」摩沓婆问王使曰:「岂非南印度德慧论师乎?」曰:「然。」摩沓婆闻,心甚不悦,事难辞免,遂至论场。国王、大臣、士、庶、豪族,咸皆集会,欲听高谈。德慧先立宗义,洎乎景落,摩沓婆辞以年衰,智惛捷对,请归静思,方酬来难。每事言归,及旦升座,竟无异论。至第六日,欧血而死。其将终也,顾命妻曰:「尔有高才,无忘所耻!」摩沓婆死,匿不发丧,更服鲜绮,来至论会。众咸諠,更相谓曰:「摩沓婆自负才高,耻对德慧,故遣妇来,优劣明矣。」德慧菩萨谓其妻曰:「能制汝者,我已制之。」摩沓婆妻知难而退。王曰:「何言之密,彼便默然?」德慧曰:「惜哉,摩沓婆死矣!其妻欲来与我论耳。」王曰:「何以知之?愿垂指告。」德慧曰:「其妻之来也,面有死丧之色,言含哀怨之声,以故知之,沓婆死矣。能制汝者,谓其夫也。」王命使往观,果如所议。王乃谢曰:「佛法玄妙,英贤继轨,无为守道,含识沾化,依先国典,褒德有常。」德慧曰:「苟以愚昧,体道居贞,存正足,论济物,将弘汲引,先摧傲慢,方便摄化,今其时矣。唯愿大王以摩沓婆邑户子孙千代常充僧伽蓝人,则垂诫来叶,流美无穷。唯彼净信见匡护者福延于世,食用同僧,以劝清信,以褒厚德。」于是建此伽蓝,式旌胜迹。

初,摩沓婆论败之后,十数净行逃难邻国,告诸外道耻辱之事,招募英俊,来雪前耻。王既珍敬德慧,躬往请曰:「今诸外道不自量力,结党连群,敢声论鼓,唯愿大师摧诸异道。」德慧曰:「宜集论者。」于是外道学人欣然相慰:「我曹今日,胜其必矣。」时诸外道阐扬义理,德慧菩萨曰:「今诸外道逃难远游,如王先制,皆是贱人,我今如何与彼对论?」德慧有负座竖,素闻余论,颇闲微旨,立于侧,听诸高谈。德慧拊其座而言曰:「床,汝可论。」众咸惊骇,异其所命。时负座竖便即发难,深义泉涌,清辩响应。三复之后,外道失宗,重挫其锐,再折其翮。自伏论已来,立为伽蓝邑户。

德慧伽蓝西南二十余里,至孤山,有伽蓝,尸罗跋陀罗(唐言戒贤)论师论义得胜,舍邑建焉。竦一危峯,如窣堵波,置佛舍利。

论师,三摩呾咤国之王族,婆罗门之种也。少好学,有风操,游诸印度,询求明哲。至此国那烂陀僧伽蓝,遇护法菩萨,闻法信悟。请服染衣,咨以究竟之致,问以解脱之路,既穷至理,亦究微言,名擅当时,声高异域。南印度有外道,探赜索隐,穷幽洞微,闻护法高名,起我慢深嫉,不阻山川,击鼓求论,曰:「我,南印度之人也。承王国内有大论师,我虽不敏,愿与详议。」王曰:「有之,诚如议也。」乃命使臣请护法曰:「南印度有外道,不远千里,来求较论,唯愿降迹,赴集论场。」护法闻已,摄衣将往。门人戒贤者,后进之翘楚也,前进请曰:「何遽行乎?」护法曰:「自慧日潜晖,传灯寂照,外道蚁聚,异学蜂飞,故我今者,将摧彼论。」戒贤曰:「恭闻余论,敢摧异道。」护法知其俊也,因而允焉。是时戒贤年甫三十,众轻其少,恐难独任。护法知众心之不平,乃解之曰:「有贵高明,无云齿岁,以今观之,破彼必矣。」逮乎集论之日,远近相趋,少长咸萃。外道弘阐大猷,尽其幽致;戒贤循理责实,深极幽玄。外道辞穷,蒙耻而退。王用酬德,封此邑城。论师辞曰:「染衣之士,事资知足,清净自守,何以邑为?」王曰:「法王晦迹,智舟沦湑,不有旌别,无励后学。为弘正法,愿垂哀纳。」论师辞不获已,受此邑焉,便建伽蓝,穷诸规矩,舍其邑户,式修供养。

戒贤伽蓝西南行四五十里,渡尼连禅河,至伽耶城。甚险固,少居人,唯婆罗门有千余家,大仙人祚胤也,王所不臣,众咸宗敬。城北三十余里,有清泉,印度相传谓之圣水,凡有饮濯,罪垢消除。

城西南五六里至伽耶山。谷杳冥,峯岩危险,印度国俗称曰灵山,自昔君王驭宇承统,化洽远人,德隆前代,莫不登封而告成功。山顶上有石窣堵波,高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灵鉴潜被,神光时烛,昔如来于此演说《宝云》等经。

伽耶山东南有窣堵波,迦叶波本生邑也。其南有二窣堵波,则伽耶迦叶波、捺地迦叶波(旧曰那提迦叶,讹也。洎诸迦叶,例无波字,略也)事火之处。

伽耶迦叶波事火东,渡大河,至钵罗笈菩提山(唐言前正觉山,如来将证正觉,先登此山,故云前正觉也)。如来勤求六岁,未成正觉,后舍苦行,示受乳糜,行自东北,游目此山,有怀幽寂,欲证正觉。自东北冈登以至顶,地既震动,山又倾摇。山神惶惧,告菩萨曰:「此山者,非成正觉之福地也。若止于此,入金刚定,地当震陷,山亦倾覆。」菩萨下自西南,山半崖中,背岩面涧,有大石室,菩萨即之,加趺坐焉,地又震动,山复倾摇。时净居天空中唱曰:「此非如来成正觉处。自此西南十四五里,去苦行处不远,有卑钵罗树,下有金刚座,去来诸佛咸于此座而成正觉,愿当就彼。」菩萨方起,室中龙曰:「斯室清胜,可以证圣,唯愿慈悲,勿有遗弃。」菩萨既知非取证所,为遂龙意,留影而(影在昔日,贤愚咸覩:洎于今时,或有得见)。诸天前导,往菩提树。逮乎无忧王之兴也,菩萨登山上下之迹,皆树旌表,建窣堵波,度量虽殊,灵应莫异,或天花雨空中,或光照幽谷。每岁罢安居日,异方法俗,登修供养,信宿乃还。

前正觉山西南行十四五里,至菩提树。周垣垒砖,崇峻险固。东西长,南北狭,周五百余步。奇树名花,连阴接影;细沙异草,弥漫绿被。正门东辟,对尼连禅河,南门接大花池,西阨险固,北门通大伽蓝。壖垣内地,圣迹相邻,或窣堵波,或复精舍,并赡部洲诸国君王、大臣、豪族钦承遗教,建以记焉。

菩提树垣正中,有金刚座。昔贤劫初成,与大地俱起,据三千大千世界中,下极金轮,上侵地际,金刚所成,周百余步,贤劫千佛坐之而入金刚定,故曰金刚座焉。证圣道所,亦曰道场,大地震动,独无倾摇。是故如来将证正觉也,历此四隅,地皆倾动,后至此处,安静不倾。自入末劫,正法浸微,沙土弥覆,无复得见。佛涅盘后,诸国君王传闻佛说金刚座量,遂以两躯观自在菩萨像,南北标界,东面而坐。闻诸耆旧曰:「此菩萨像身没不见,佛法当尽。」今南隅菩萨没过胸臆矣。

金刚座上菩提树者,即毕钵罗之树也。昔佛在世,高数百尺,屡经残伐,犹高四五丈。佛坐其下成等正觉,因而谓之菩提树焉。茎干黄白,枝叶青翠,冬夏不凋,光鲜无变。每至如来涅盘之日,叶皆凋落,顷之复故。是日也,诸国君王,异方法俗,数千万众,不召而集,香水香乳,以溉以洗,于是奏音乐,列香花,灯炬继日,竞修供养。如来寂灭之后,无忧王之初嗣位也,信受邪道,毁佛遗迹,兴发兵徒,躬临剪伐。根茎枝叶,分寸斩截,次西数十步而积聚焉,令事火婆罗门烧以祠天,烟焰未静,忽生两树,猛火之中,茂叶含翠,因而谓之灰菩提树。无忧王覩异悔过,以香乳溉余根,洎乎将旦,树生如本。王见灵怪,重深欣庆,躬修供养,乐以忘归。王妃素信外道,密遣使人,夜分之后,重伐其树。无忧王旦将礼敬,唯见株,深增悲慨,至诚祈请,香乳溉灌,不日还生。王深敬异,垒石周垣,其高十余尺,今犹见在。近设赏迦王者,信受外道,毁嫉佛法,坏僧伽蓝,伐菩提树,掘至泉水,不尽根柢,乃纵火焚烧,以甘蔗汁沃之,欲其燋烂,绝灭遗萌。数月后,摩揭陀国补剌拏伐摩王(唐言满胄),无忧王之末孙也,闻而叹曰:「慧日已隐,唯余佛树,今复摧残,生灵何覩!」举身投地,哀感动物。以数千牛构乳而溉,经夜树生,其高丈余。恐后剪伐,周峙石垣,高二丈四尺。故今菩提树隐于石壁,出一丈余。

菩提树东有精舍,高百六七十尺,下基面广二十余步,垒以青砖,涂以石灰,层龛皆有金像,四壁镂作奇制,或连珠形,或天仙像,上置金铜阿摩落迦果(亦谓宝瓶,又称宝台)。东面接为重阁,檐宇特起三层,榱柱栋梁,户扉寮牖,金银雕镂以饰之,珠玉厕错以填之,奥室邃宇,洞户三重。外门左右各有龛室,左则观自在菩萨像,右则慈氏菩萨像,白银铸成,高十余尺。

精舍故地,无忧王先建小精舍,后有婆罗门更广建焉。初,有婆罗门,不信佛法,事大自在天,传闻天神在雪山中,遂与其弟往求愿焉。天曰:「凡诸愿求,有福方果。非汝所祈,非我能遂。」婆罗门曰:「修何福可以遂心?」天曰:「欲植善种,求胜福田,菩提树者,证佛果处也。宜时速反,往菩提树,建大精舍,穿大水池,兴诸供养,所愿当遂。」婆罗门受天命,发大信心,相率而返,兄建精舍,弟凿水池,于是广修供养,勤求心愿,后皆果遂,为王大臣,凡得禄赏,皆入檀舍。

精舍既成,招募工人,欲图如来初成佛像。旷以岁月,无人应召。久之,有婆罗门来告众曰:「我善图写如来妙相。」众曰:「今将造像,夫何所须?」曰:「香泥耳。宜置精舍之中,并一灯照,我入已,坚闭其户,六月后乃可开门。」时诸僧众皆如其命。尚余四日,未满六月,众咸骇异,开以观之。见精舍内佛像俨然,结加趺坐,右足居上,左手敛,右手垂,东面而坐,肃然如在。座高四尺二寸,广丈二尺五寸,像高丈一尺五寸,两膝相去八尺八寸,两肩六尺二寸,相好具足,慈颜若真,唯右乳上图莹未周。既不见人,方验神鉴,众咸悲叹,殷懃请知。有一沙门,宿心淳质,乃感梦见往婆罗门而告曰:「我是慈氏菩萨,恐工人之思不测圣容,故我躬来图写佛像。垂右手者,昔如来之将证佛果,天魔来娆,地神告至,其一先出,助佛降魔,如来告曰:『汝勿忧怖,吾以忍力,降彼必矣。』魔王曰:『谁为明证?』如来乃垂手指地,言:『此有证。』是时第二地神踊出作证,故今像手仿昔下垂。」众知灵鉴,莫不悲感。于是乳上未周,填厕众宝,宝冠,奇珍交饰。设赏迦王伐菩提树已,欲毁此像,既覩慈颜,心不安忍,回驾将返,命宰臣曰:「宜除此佛像,置大自在天形。」宰臣受旨,惧而叹曰:「毁佛像则历劫招殃,违王命乃丧身灭族,进退若此,何所宜行!」乃召信心以为役使,遂于像前横垒砖壁,心惭冥闇,又置明灯,砖壁之前画自在天。功成报命,王闻心惧,举身生疱,肌肤攫裂,居未久之,便丧没矣。宰臣驰返,毁除障壁,时经多日,灯犹不灭。像今尚在,神工不亏。既处奥室,灯炬相继,欲覩慈颜,莫由审察,必于晨朝持大明镜,引光内照,乃覩灵相。夫有见者,自增悲感。

如来以印度吠舍佉月后半八日成等正觉,当此三月八日也。上座部则吠舍佉月后半十五日成等正觉,当此三月十五日也。是时如来年三十矣。或曰年三十五矣。

菩提树北有佛经行之处。如来成正觉已,不起于座,七日寂定。其起也,至菩提树北,七日经行,东西往来,行十余步,异华随迹十有八文。后人于此垒砖为基,高余三尺。闻诸先志曰:此圣迹基,表人命之修短也,先发诚愿,后乃度量,随寿修短,数有增减。

经行基北,道右,盘石上,大精舍中,有佛像,举目上望。昔者,如来于此七日观菩提树,目不暂舍。为报树恩,故此瞻望。

菩提树西不远,大精舍中,有鍮石佛像,饰以奇珍,东面而立。前有青石,奇文异采,是昔如来初成正觉,梵王起七宝堂,帝释建七宝座,佛于其上七日思惟,放异光明,照菩提树。去圣悠远,宝变为石。

菩提树南不远,有窣堵波,高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菩萨既濯尼连河,将趣菩提树,窃自思念何以为座?寻自发明当须净草。天帝释化其身为刈草人,荷而逐路。菩萨谓曰:「所荷之草颇能惠耶?」化人闻命,恭以草奉,菩萨受已,执而前进。

受草东北不远,有窣堵波,是菩萨将证佛果,青雀、群鹿呈祥之处。印度休征,斯为嘉应,故净居天随顺世间,群从飞绕,効灵显圣。

菩提树东,大路左右,各一窣堵波,是魔王娆菩萨处也。菩萨将证佛果,魔王劝受轮王,策说不行,殷忧而返。魔王之女请往诱焉,菩萨威神,衰变冶容,扶羸策杖,相携而退。

菩提树西北,精舍中,有迦叶波佛像,既称灵圣,时烛光明。闻诸先记曰:若人至诚,旋绕七周,在所生处,得宿命智。

迦叶波佛精舍西北二砖室,各有地神之像。昔者如来将成正觉,一报魔至,一为佛证。后人念功,图形旌德。

菩提树垣西不远,有窣堵波,谓欝金香,高四十余尺,漕炬咤国商主之所建也。昔漕炬咤国有大商主,宗事天神,祠求福利,轻蔑佛法,不信因果。其后将诸商侣,贸迁有无,泛舟南海,遭风失路,波涛飘浪,时经三岁,资粮罄竭,糊口不充。同舟之人,朝不谋夕,勠力同志,念所事天,心虑已劳,冥功不济。俄见大山,崇崖峻岭,两日联晖,重明照朗。时诸商侣更相慰曰:「我曹有福,过此大山,宜于中止,得安乐。」商主曰:「非山也,乃摩竭鱼耳。崇崖峻岭,须鬣也;两日联晖,眼光也。」言声未静,舟帆飘凑。于是商主告诸侣曰:「我闻观自在菩萨于诸危厄能施安乐,宜各至诚,称其名字。」遂即同声,归命称念。崇山既隐,两日亦没。俄见沙门,威仪庠序,杖锡凌虚,而来拯溺,不踰时而至本国矣。因即信心贞固,求福不回,建窣堵波,式修供养,以欝金香泥而周涂上下。既发信心,率其同志,躬礼圣迹,观菩提树。未暇言归,已淹晦朔。商侣同游,更相谓曰:「山川悠间,乡国辽远,昔所建立窣堵波者,我曹在此,谁其洒扫?」言讫,旋绕至此,忽见窣堵波,骇其由致,即前瞻察,乃本国所建窣堵波也。故今印度因以欝金为名。

菩提树垣东南隅,尼拘律树侧,窣堵波傍有精舍,中作佛坐像。昔如来初证佛果,大梵天王于此劝请转妙法轮。

菩提树垣内,四隅皆有大窣堵波。在昔如来受吉祥草已,趣菩提树,先历四隅,大地震动,至金刚座,方得安静。树垣之内,圣迹鳞次,差难遍举。

菩提树垣外,西南窣堵波,奉乳糜二牧女故宅。其侧窣堵波,牧女于此煮糜。次此窣堵波,如来受糜处也。

菩提树垣南门外有大池,周七百余步,清澜澄镜,龙鱼潜宅,婆罗门兄弟承大自在天命之所凿也。次南一池,在昔如来初成正觉,方欲浣濯,天帝释为佛化成池。西有大石,佛浣衣已,方欲晒,天帝释自大雪山持来也。其侧窣堵波,如来于此纳故衣。次南林中窣堵波,如来受贫老母施故衣处。

帝释化池东,林中有目支邻陀龙王池,其水清黑,其味甘美。西岸有小精舍,中作佛像。昔如来初成正觉,于此宴坐,七日入定。时此龙王警卫如来,即以其身绕佛七匝,化出多头,俯垂为盖,故池东岸有其室焉。

目支邻陀龙池东,林中精舍有佛羸瘦之像。其侧有经行之所,长七十余步,南北各有卑钵罗树。故今土俗,诸有婴疾,香油涂像,多蒙除差。是菩萨修苦行处。如来为伏外道,又受魔请,于是苦行六年,日食一麻一麦,形容憔悴,肤体羸瘠,经行往来,攀树后起。

菩萨苦行卑钵罗树侧有窣堵波,是阿若憍陈如等五人住处。初,太子之舍家也,彷徨山泽,栖息林泉,时净饭王乃命五人随瞻侍焉。太子既修苦行,憍陈如等亦即勤求。憍陈如等住处东南有窣堵波,菩萨入尼连禅那河沐浴之处。河侧不远,菩萨于此受食乳糜。其侧窣堵波,二长者献麨蜜处。佛在树下结加趺坐,寂然宴默,受解脱乐,过七日后,方从定起。时二商主行次林外,而彼林神告商主曰:「释种太子今在此中,初证佛果,心凝寂定,四十九日未有所食,随有奉上,获大善利。」时二商主各持行资麨蜜奉上,世尊纳受。

长者献麨侧有窣堵波,四天奉钵处。商主既献麨蜜,世尊思以何器受之。时四天从四方来,各持金钵,而以奉上。世尊默然,而不纳受,以为出家不宜此器。四天王舍金钵,奉银钵,乃至颇胝、琉璃、马脑、车渠、真珠等钵,世尊如是皆不为受。四天王各还宫,奉持石钵,绀青映彻,重以进献。世尊断彼此故,而总受之,次第重迭,按为一钵,故其外则有四隆焉。

四天王献钵侧不远,有窣堵波,如来为母说法处也。如来既成正觉,称天人师,其母摩耶自天宫降于此处,世尊随机示教利喜。其侧涸池岸有窣堵波,在昔如来见诸神变化有缘处。

现神变侧有窣堵波,如来度优楼频螺迦叶波三兄弟及千门人处。如来方垂善道,随应降伏,时优楼频螺迦叶波五百门人请受佛教,迦叶波曰:「吾亦与尔俱返迷途。」于是相从来至佛所。如来告曰:「弃鹿皮衣,舍祭火具。」时诸梵志恭承圣教,以其服用投尼连河。捺地迦叶波见诸祭器随流漂泛,与其门人候兄动静,既见改辙,亦随染衣。伽耶迦叶波二百门人。闻其兄之舍法也,亦至佛所,愿修梵行。

迦叶波兄弟西北窣堵波,是如来伏迦叶波所事火龙处。如来将化其人,克伏所宗,乃止梵志火龙室。夜分已后,龙吐烟焰,佛既入定,亦起火光,其室洞然,猛焰炎炽。诸梵志师恐火害佛,莫不奔赴,悲号愍惜。优楼频螺迦叶波谓其徒曰:「以今观之,未必火也,当是沙门伏火龙耳。」如来乃以火龙盛置钵中,清旦持示外道门人。其侧窣堵波,五百独觉同入涅盘处也。

目支邻陀龙池南窣堵波,迦叶波救如来溺水处也。迦叶兄弟时推神通,远近仰德,黎庶归心。世尊方导徒,大权摄化,兴布密云,降澍暴雨,周佛所居,令独无水。迦叶是时见此云雨,谓门人曰:「沙门住处将不漂溺?」泛舟来救,乃见世尊履水如地,蹈河中流,水分沙现。迦叶见已,心伏而退。

菩提树垣东门外二三里,有龙室。此龙者,殃累宿积,报受生盲。如来自前正觉山欲趣菩提树,途次室侧,龙眼忽明,乃见菩萨将趣佛树,谓菩萨曰:「仁今不久当成正觉。我眼盲冥,于兹已久,有佛兴世,我眼辄明。贤劫之中,过去三佛出兴世时,已得明视。仁今至此,我眼忽开,以故知之,当成佛矣。」

菩提树垣东门侧有窣堵波,魔王怖菩萨之处。初,魔王知菩萨将成正觉也,诱乱不遂,忧惶无赖,集诸神众,齐整魔军,治兵振旅,将胁菩萨。于是风雨飘注,雷电晦冥,纵火飞烟,扬沙激石,备矛楯之具,极弦矢之用。菩萨于是入大慈定,凡厥兵杖变为莲华。魔军怖骇,奔驰退散。其侧不远有二窣堵波,帝释、梵王之所建也。

菩提树北门外摩诃菩提僧伽蓝,其先僧伽罗国王之所建也。庭宇六院,观阁三层,周堵垣墙高三四丈,极工人之妙,穷丹青之饰。至于佛像,铸以金银,凡厥庄严,厕以珍宝。诸窣堵波高广妙饰,中有如来舍利,其骨舍利大如手指节。光润鲜白皎彻中外。其肉舍利如大真珠,色带红缥。每岁至如来大神变月满之日,出示众(即印度十二月三十日,当此正月十五日也)。此时也,或放光,或雨花。僧徒减千人,习学大乘、上座部法,律仪清肃,戒行贞明。

昔者,南海僧伽罗国,其王淳信佛法,发自天然。有族弟出家,想佛圣迹,远游印度,寓诸伽蓝,咸轻边鄙。于是返迹本国,王躬远迎,沙门悲耿,似若不能言。王曰:「将何所负,若此殷忧?」沙门曰:「凭恃国威,游方问道,羁旅异域,载罹寒暑,动遭凌辱,语见讥诮。负斯忧耻,讵得欢心?」曰:「若是者何谓也?」曰:「诚愿大王福田为意,于诸印度建立伽蓝,既旌圣迹,又擅高名,福资先王,恩及后嗣。」曰:「斯事甚美,闻之何晚?」于是以国中宝献印度王。王既纳贡,义存怀远,谓使臣曰:「我今将何持报来命?」使臣曰:「僧伽罗王稽首印度大吉祥王!威德远振,惠泽遐被,下土沙门,钦风慕化,敢游上国,展敬圣迹,寓诸伽蓝,莫之见馆,艰辛已极,蒙耻而归。窃图远谋,贻范来叶,于诸印度建此伽蓝,使客游乞士,息肩有所,两国交欢,行人无替。」王曰:「如来潜化,遗风斯在,圣迹之所,任取一焉。」使者奉辞报命,群臣拜贺,遂乃集诸沙门,评议建立。沙门曰:「菩提树者,去来诸佛咸此证圣,考之异议,无出此谋。」于是舍国珍宝,建此伽蓝,以其国僧而修供养,乃刻铜为记曰:「夫周给无私,诸佛至教;慧济有缘,先圣明训。今我小子,丕承王业,式建伽蓝,用旌圣迹,福资祖考,惠被黎元。唯我国僧而得自在,及有国人亦同僧例。传之后嗣,永永无穷。」故此伽蓝多执师子国僧也。

提树南十余里,圣迹相邻,难以备举。每岁比丘解安居,四方法俗百千万众,七日七夜,持香花,鼓音乐,遍游林中,礼拜供养。印度僧徒依佛圣教,皆以室罗伐拏月前半一日入两安居,当此五月十六日;以頞湿缚庾阇月后半十五日解两安居,当此八月十五日。印度月名,依星而建,古今不易,诸部无差。良以方言未融,传译有谬,分时计月,致斯乖异,故以四月十六日入安居,七月十五日解安居也。

大唐西域记卷第八

大唐西域记卷第九(一国)

三藏法师玄奘奉诏译

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



摩伽陀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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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树东渡尼连禅那河,大林中有窣堵波。其北有池,香象侍母处也。如来在昔修菩萨行,为香象子,居北山中,游此池。其母盲也,采藕根,汲清水,恭行孝养,与时推移。属有一人,游林迷路,彷徨往来,悲号恸哭。象子闻而愍焉,导之以示归路。是人既还,遂白王曰:「我知香象游舍林薮,此奇货也,可往捕之。」王纳其言,兴兵往狩,是人前导,指象示王,实时两臂堕落,若有斩截者。其王虽惊此异,仍缚象子以归。象子既已维絷多时,而不食水草,典廐者以闻,王遂亲问之。象子曰:「我母盲冥,累日饥饿,今见幽厄,讵能甘食?」王愍其情也,故遂放之。

其侧窣堵波,前建石柱,是昔迦叶波佛于此宴坐。其侧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

四佛坐东渡莫诃河,至大林中,有石柱,是外道入定发恶愿处。昔有外道欝头蓝子者,志逸烟霞,身遗草泽,于此法林栖神匿迹。既具五神通,得第一有定。摩揭陀王特深宗敬,每至中时,请就宫食。欝头蓝子凌虚履空,往来无替。摩揭陀王候时瞻望,亦既至已,捧接置座。王将出游,欲委留事,简擢中宫,无堪承命。有少息女,淑慎令仪,既亲且贤,无出其右,摩揭陀王召而命曰:「吾方远游,将有所委,尔宜悉心,慎终其事。彼欝头蓝仙,宿所宗敬,时至来饭,如我所奉。」勅诫既已,便即巡览。少女承旨,瞻候如仪,大仙至已,捧而置座。欝头蓝子既触女人,起欲界染,退失神通,饭讫言归,不得虚游。中心愧耻,诡谓女曰:「吾比修道业,入定怡神,凌虚往来,略无暇景,国人愿覩,闻之久矣。然先达垂训,利物为务,岂守独善,忘其兼济?今欲从门而出,履地而往,使夫覩见之徒,咸蒙福利。」王女闻已,宣告远近。是时人以驰竞,洒扫衢路,百千万众,伫望来仪。欝头蓝子步自王宫,至彼法林,宴坐入定,心驰外境,栖林则乌鸟嘤啭,临池乃鱼鳖諠声,情散心乱,失神废定。乃生忿恚,即发恶愿:「愿我当来为暴恶兽,狸身鸟翼,搏食生类,身广三千里,两翅各广千五百里,投林噉诸羽族,入流食彼水生。」发愿既已,忿心渐息,勤求顷之,复得本定。不久命终,生第一有天,寿八万劫。如来记之,天寿毕已,当果昔愿,得此弊身。从是流转恶道,未期出离。

莫诃河东入大林野,行百余里,至屈屈(居勿反)咤播陀山(唐言鸡足),亦谓窭卢播陀山(唐言尊足) 高峦陗,无极深,壑洞无涯,山麓溪涧,乔林罗谷,冈岑岭嶂,繁草被岩,峻起三峯,傍挺绝崿,气将天接,形与云同。其后尊者大迦叶波居中寂灭,不敢指言,故云尊足。摩诃迦叶波者,声闻弟子也,得六神通,具八解脱。如来化缘斯毕,垂将涅盘,告迦叶波曰:「我于旷劫勤修苦行,为诸众生求无上法,昔所愿期,今已果满。我今将欲入大涅盘,以诸法藏嘱累于汝,住持宣布,勿有失坠。姨母所献金缕袈裟,慈氏成佛,留以传付。我遗法中诸修行者,若比丘、比丘尼、邬波索迦、(唐言近事男。旧曰伊蒱塞,又曰优波塞,又曰优婆塞,皆讹也)、邬波斯迦(唐言近事女。旧曰优婆斯,又曰优婆夷,皆讹也),皆先济渡,令离流转。」迦叶承旨,住持正法。结集既已,至第二十年,厌世无常,将入寂灭。乃往鸡足山,山阴而上,屈盘取路,至西南冈。山峯险阻,崖径盘薄,乃以锡扣,剖之如割。山径既开,逐路而进,盘纡曲折,回互斜通,至于山顶,东北面出,既入三峯之中,捧佛袈裟而立,以愿力故,三峯敛覆,故今此山三脊隆起。当来慈氏世尊之兴世也,三会说法之后,余有无量憍慢众生,将登此山,至迦叶所。慈氏弹指,山峯自开,彼诸众生既见迦叶,更增憍慢。时大迦叶授衣致辞,礼敬已毕,身升虚空,示诸神变,化火焚身,遂入寂灭。时众瞻仰,憍慢心除,因而感悟,皆证圣果。故今山上建窣堵波,静夜远望,或见明炬,及有登山,遂无所覩。

鸡足山东北行百余里,至佛陀伐那山。峯崖崇峻,巘崿隐嶙,岩间石室,佛尝降止。傍有盘石,帝释、梵王摩牛头栴檀涂饰如来,今其石上余香郁烈。五百罗汉潜灵于此,诸有感遇,或得覩见,时作沙弥之形,入里乞食,隐显灵奇之迹,羌难以述。佛陀伐那山空谷中东行三十余里,至泄(移结反)瑟知(唐言杖林)。林竹修筱,被山满谷。其先有婆罗门,闻释迦佛身长丈六,常怀疑惑,未之信也,乃以丈六竹杖,欲量佛身。恒于杖端出过丈六,如是增高,莫能穷实,遂投杖而去,植根焉。中有大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如来在昔,于此七日为诸天、人现大神通,说深妙法。

杖林中近有邬波索迦阇耶犀那者(唐言胜军),西印度剎帝力种也,志尚夷简,情悦山林,迹居幻境,心游真际,内外典籍,穷究幽微,辞论清高,仪范闲雅。诸沙门、婆罗门、外道、异学、国王、大臣、长者、豪右,相趋通谒,伏膺请益。受业门人,十室而六。年渐七十,耽读不倦,余艺捐废,唯习佛经,策励身心,不舍昼夜。印度之法,香末为泥,作小窣堵波,高五六寸,书写经文,以置其中,谓之法舍利也;数渐盈积,建大窣堵波,总聚于内,常修供养。故胜军之为业也,口则宣说妙法,导诱学人,手乃作窣堵波,式崇胜福,夜又经行礼诵,宴坐思惟,寝食不遑,昼夜无怠。年百岁矣,志业不衰。三十年间,凡作七拘胝(唐言亿)法舍利窣堵波。每满一拘胝,建大窣堵波,而总置中,盛修供养,请诸僧众,法会称庆,其时神光烛曜,灵异昭彰,自兹厥后,时放光明。

杖林西南十余里,大山阳,有二温泉,其水甚热。在昔如来化出此水,于中浴焉。今者尚存,清流无减,远近之人,皆来就浴,沈痾宿疹,无不除差。其傍则有窣堵波,如来经行之处也。杖林东南行六七里,至大山,横岭之前有石窣堵波,昔如来两三月为诸人、天于此说法,时频毘娑罗王欲来听法,乃疏山积石,垒阶以进,广二十余步,长三四里。

大山北三四里,有孤山,昔广博仙人栖隐于此,崖为室,余趾尚存,传教门人,遗风犹扇。

孤山东北四五里,有小孤山,山壁石室广袤可坐千余人矣,如来在昔于此三月说法。石室上有大盘石,帝释、梵王摩牛头栴檀涂饰佛身,石上余香,于今郁烈。

石室西南隅有岩岫,印度谓之阿素洛(旧曰阿修罗,又曰阿须伦,又曰阿修罗,皆讹也)宫也。往有好事者,深闲呪术,顾俦命侣,十有四人,约契同志,入此岩岫。行三四十里,廓然大明,乃见城邑台观,皆是金银琉璃。是人至已,有诸少女伫立门侧,欢喜迎接,甚加礼遇。于是渐进至内城门,有二婢使各捧金盘,盛满花香,而来迎候。谓诸人曰:「宜就池浴,涂冠香花,已而后入,斯为美矣。唯彼术士,宜时速进。」余十三人遂即沐浴,既入池已,恍若有忘,乃坐稻田中,去此之北平川中,已三四十里矣。

石室侧有栈道,广十余步,长四五里。昔频毘娑罗王将往佛所,乃斩石通谷,疏崖填川,或垒石,或岩,作为阶级,以至佛所。从此大山中东行六十余里,至矩奢揭罗补罗城(唐言上茅宫城)。上茅宫城,摩揭陀国之正中,古先君王之所都,多出胜上吉祥香茅,以故谓之上茅城也。崇山四周,以为外郭,西通峡径,北辟山门,东西长,南北狭,周一百五十余里。内城余趾周三十余里。羯尼迦树遍诸蹊径,花含殊馥,色烂黄金,暮春之月,林皆金色。

宫城北门外有窣堵波,是提婆达多与未生怨王共为亲友,乃放护财醉象,欲害如来。如来指端出五师子,醉象于此驯伏而前。

醉象东北有窣堵波,是舍利子闻阿湿婆恃比丘(唐言马胜)说法证果之处。初,舍利子在家也,高才雅量,见重当时,门生学徒,传以受业。此时将入王舍大城,马胜比丘亦方乞食。时舍利子遥见马胜,谓门生曰:「彼来者甚庠序,不证圣果,岂斯调寂?宜少伫待,观其进趣。」马胜比丘已证罗汉,心得自在,容止和雅,振锡来仪。舍利子曰:「长老善安乐耶?师何人,证何法,若此之悦豫乎?」马胜谓曰:「尔不知耶,净饭王太子,舍转轮王位,悲愍六趣,苦行六年,证三菩提,具一切智,是吾师也。夫法者,非有非空,难用铨绪,唯佛与佛乃能究述,岂伊愚昧所能议?」因为颂说,称赞佛法。舍利子闻已,便获果证。

舍利子证果北不远,有大深坑,傍建窣堵波,是室利毱多(唐言胜密)以火坑、毒饭欲害佛处。胜密者,宗信外道,深着邪见。诸梵志曰:「乔答摩国人尊敬,遂令我徒无所恃赖,汝今可请至家饭会,门穿大坑,满中纵火,栈以朽木,覆以燥土。凡诸饮食,皆杂毒药,若免火坑,当遭毒食。」胜密承命,便设毒会。城中之人皆知胜密于世尊所起恶害心,咸皆劝请,愿佛勿往。世尊告曰:「无得怀忧。如来之身,物莫能害。」于是受请而往。足履门阃,火坑成池,清澜澄鉴,莲花弥漫。胜密见已,忧惶无措,谓其徒曰:「以术免火,尚有毒食。」世尊饭食已讫,为说妙法,胜密闻已,谢咎归依。

胜密火坑东北,山城之曲,有窣堵波,是时缚迦大医(曰耆婆,讹也)于此为佛建说法堂,周其壖垣种植花菓,余趾蘖株尚有遗迹。如来在世,多于中止。其傍复有缚迦故宅,余基旧井,墟坎犹存。宫城东北行十四五里,至姞栗陀罗矩咤山(唐言鹫峯,亦谓鹫台。旧曰耆阇崛山,讹也)。接北山之阳,孤摽特起,既栖鹫鸟,又类高台,空翠相映,浓淡分色。如来御世垂五十年,多居此山,广说妙法。频毘娑罗王为闻法故,兴发人徒,自山麓至峯岑,跨谷凌岩,编石为阶,广十余步,长五六里。中路有二小窣堵波,一谓下乘,即王至此徒行以进;一谓退凡,即简凡人不令同往。其山顶则东西长,南北狭。临崖西埵有砖精舍,高广奇制,东辟其户,如来在昔多居说法,今作说法之像,量等如来之身。

精舍东有长石,如来经行所履也。傍有大石,高丈四五尺,周三十余步,是提婆达多遥掷击佛处也。其南崖下有窣堵波,在昔如来于此说《法花经》。精舍南山崖侧有大石室,如来在昔于此入定。

佛石室西北,石室前有大盘石,阿难为魔怖处也。尊者阿难于此入定,魔王化作鹫鸟,于黑月夜分据其大石,奋翼惊鸣,以怖尊者。尊者是时惊惧无措,如来鉴见,伸手安慰,通过石壁,摩阿难顶,以大慈言而告之曰:「魔所变化,宜无怖惧。」阿难蒙慰,身心安乐。石上鸟迹、崖中通穴,岁月虽久,于今尚存。

精舍侧有数石室,舍利子等诸大罗汉于此入定。舍利子石室前有一大井,枯涸无水,墟坎犹存。

精舍东北石涧中有大盘石,是如来晒袈裟之处,衣文明彻,皎如雕刻。其傍石上有佛脚迹,轮文虽暗,规摸可察。北山顶有窣堵波,是如来望摩揭陀城,于此七日说法。

山城北门西有毘布罗山,闻之土俗曰:山西南崖阴,昔有五百温泉,今者数十而已,然犹有冷有暖,未尽温也。其泉源发雪山之南无热恼池,潜流至此,水甚清美,味同本池。流经五百枝小热地狱,火热上炎,致斯温热。泉流之口,并皆雕石,或作师子、白象之首,或作石筒悬流之道,下乃编石为池。诸方异域咸来此浴,浴者宿疾多差。温泉左右诸窣堵波及精舍,基址鳞次,并是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此处既山水相带,仁智攸居,隐沦之士盖亦多矣。

温泉西有卑钵罗石室,世尊在昔恒居其中。后壁洞穴是阿素洛宫也。习定比丘多居此室。时出怪异龙、蛇、师子之形,见之者心发狂乱。然斯胜地,灵圣所止,蹑迹钦风,忘其灾祸。近有比丘,戒行贞洁,心乐幽寂,欲于此室匿迹习定。或有谏曰:「勿往彼也。彼多灾异,为害不少,既难取定,亦恐丧身。宜鉴前事,勿贻后悔。」比丘曰:「不然。我方志求佛果,摧伏天魔,若此之害,夫何足言?」便即振锡而往室焉。于是设坛场,诵禁呪。旬日之后,穴出少女,谓比丘曰:「尊者染衣守戒,为含识归依;修慧习定,作生灵善导。而今居此,惊惧我曹。如来之教,岂若是耶?」比丘曰:「我守净戒,遵圣教也。匿迹山谷,远諠杂也。忽此见讥,其咎安在?」对曰:「尊者诵呪声发,火从外入,烧我居室,苦我枝属。唯愿悲愍,勿复诵呪。」比丘曰:「诵呪自护,非欲害物。往者,行人居此习定,期于圣果,以济幽涂,覩怪惊惧,丧弃身命,汝之辜也,其何辞乎?」对曰:「罪障既重,智能斯浅。自今已来,屏居守分,亦愿尊者勿诵神呪。」比丘于是修定如初,安静无害。

毘布罗山上有窣堵波,昔者如来说法之处。今有露形外道,多依此住,修习苦行,夙夜匪懈,自旦至昏,旋转观察。山城北门左,南崖阴,东行二三里,至大石室,昔提婆达多此入定。

石室东不远,盘石上有班,状血染,傍建窣堵波,是习定比丘自害证果之处。昔有比丘,勤励心身,屏居修定,岁月逾远,不证圣果。退而自咎,窃复叹曰:「无学之果,终不时证;有累之身,徒生何益!」便就此石自刺其颈,是时即证阿罗汉果,上升虚空,示现神变,化火焚身,而入寂灭。美其雅操,建以记功。

比丘证果东石崖上,有石窣堵波,习定比丘投崖证果之处。昔在佛世,有一比丘,宴坐山林,修证果定,精勤已久,不得果证,昼夜继念,无忘静定。如来知其根机将发也,遂往彼而成之,自竹林园至山崖下,弹指而召,伫立以待。此比丘遥覩圣众,身意勇悦,投崖而下,犹其净心,敬信佛语,未至于地,已获果证。世尊告曰:「宜知是时。」即升虚空,示现神变。用彰净信,故斯封记。

山城北门行一里余,至迦兰陀竹园。今有精舍,石基砖室,东辟其户。如来在世,多居此中,说法开化,导凡拯俗。今作如来之身。初,此城中有大长者迦兰陀,时称豪贵,以大竹园施诸外道。及见如来,闻法净信,追昔竹园居彼异众,今天人师无以馆舍。时诸神鬼感其诚心,斥逐外道,而告之曰:「长者迦兰陀当以竹园起佛精舍,汝宜速去,得免危厄。」外道愤恚,含怒而去。长者于此建立精舍,功成事毕,躬往请佛,如来是时遂受其施。

迦兰陀竹园东有窣堵波,阿阇多设咄路王(唐言未生怨,旧曰阿阇世,讹略也)之所建也。如来涅盘之后,诸王共分舍利,未生怨王得以持归,式遵崇建,而修供养。无忧王之发信心也,开取舍利,建窣堵波,尚有遗余,时烛光景。

未生怨王窣堵波,有尊者阿难半身舍利。昔尊者将寂灭也,去摩揭陀国,趣吠舍厘城。两国交争,欲兴兵甲。尊者伤愍,遂分其身,摩揭陀王奉归供养,即斯胜地,式修崇建。其傍则有如来经行之处。次此不远有窣堵波,是舍利子及没特伽罗子等居之所。

竹林园西南行五六里,南山之阴,大竹林中,有大石室,是尊者摩诃迦叶在此与九百九十大阿罗汉,如来涅盘后结集三藏。前有故基,未生怨王为集法藏诸大罗汉建此堂宇。

初,大迦叶宴坐山林,忽烛光明,又覩地震,曰:「是何祥变,若此之异?」以天眼观,见佛世尊于双树林间入般涅盘,寻命徒属趣拘尸城。路逢梵志,手执天花。迦叶问曰:「汝从何来?知我大师今在何处?」梵志对曰:「我适从彼拘尸城来,见汝大师已入涅盘,天、人大众咸兴供养,我所持花,自彼得也。」迦叶闻已,谓其徒曰:「慧日沦照,世界闇冥,善导遐弃,众生颠坠。」懈怠比丘更相贺曰:「如来寂灭,我曹安乐,若有所犯,谁能诃制?」迦叶闻已,深更感伤,思集法藏,据教治犯。遂至双树,观化礼敬。既而法王去世,人、天无导,诸大罗汉亦取灭度。时大迦叶作是思惟:「承顺佛教,宜集法藏。」于是登苏迷卢山,击大揵稚,唱如是言:「今王舍城将有法事,诸证果人宜时速集!」揵稚声中传迦叶教,遍至三千大千世界,得神通者闻皆集会。是时迦叶告诸众曰:「如来寂灭,世界空虚,当集法藏,用报佛恩。今将集法,务从简静,岂恃群居,不成胜业?其有具三明,得六通,闻持不谬,辩才无碍,如斯上人,可应结集。自余果学,各归其居。」于是得九百九十人,除阿难在学地,大迦叶召而谓曰:「汝未尽漏,宜出圣众。」曰:「随侍如来,多历年所,每有法议,曾未弃遗。今将结集,而见摈斥,法王寂灭,失所依怙。」迦叶告曰:「勿怀忧恼。汝亲侍佛,诚复多闻,然爱惑未尽,习结未断。」阿难辞屈而出,至空寂处,欲取无学,勤求不证。既已疲怠,便欲假寐,未及伏枕,遂证罗汉。往结集所,叩门白至。迦叶问曰:「汝结尽耶?宜运神通,非门而入。」阿难承命,从钥隙入,礼僧已毕,退而复坐。是时安居初十五日也。

于是迦叶扬言曰:「念哉谛听!阿难闻持,如来称赞,集素呾缆(旧曰修多罗,讹也)藏。优波厘持律明究,众所知识,集毘奈耶(旧曰毘那耶,讹也)藏。我迦叶波集阿毘达磨藏。」两三月尽,集三藏讫。以大迦叶僧中上座,因而谓之上座部焉。

大迦叶波结集西北,有窣堵波,是阿难受僧诃责,不预结集,至此宴坐,证罗汉果。证果之后,方乃预焉。

阿难证果西行二十余里,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大众部结集之处。诸学、无学数百千人,不预大迦叶结集之众,而来至此,更相谓曰:「如来在世,同一师学,法王寂灭,简异我曹。欲报佛恩,当集法藏。」于是凡、圣咸会,贤智毕萃,复集素呾缆藏、毘柰耶藏、阿毘达磨藏、杂集藏、禁呪藏,别为五藏。而此结集,凡、圣同会,因而谓之大众部。

竹林精舍北行二百余步,至迦兰陀池,如来在昔多此说法。水既清澄,具八功德,佛涅盘后,枯涸无余。

迦兰陀池西北行二三里,有窣堵波,无忧王所建也,高六十余尺。傍有石柱,刻记立窣堵波事,高五十余尺,上作象形。

石柱东北不远,至曷罗阇姞利呬城(唐言王舍)。外郭已坏,无复遗堵,内城虽毁,基址犹峻,周二十余里,面有一门。

初,频毘娑罗王都在上宫城也,编户之家频遭火害。一家纵逸,四邻罹灾,防火不暇,资产废业,众庶嗟怨,不安其居。王曰:「我以不德,下民罹患,修何德可以禳之?」群臣曰:「大王德化邕穆,政教明察,今兹细民不谨,致此火灾,宜制严科,以清后犯,若有火起,穷究先发,罚其首恶,迁之寒林。寒林者,弃尸之所,俗谓不祥之地,人绝游往之迹。今迁于彼,同夫弃尸。既耻陋居,当自谨护。」王曰:「善,宜遍宣告居。」顷之,王宫中先自失火。谓诸臣曰:「我其迁矣。」乃命太子监摄留事,欲清国宪,故迁居焉。时吠舍厘王闻频毘娑罗王野处寒林,整集戎旅,欲袭不虞。边候以闻,乃建城邑。以王先舍于此,故称王舍城也。官属、士、庶咸徙家焉。

或云:至未生怨王乃筑此城,未生怨太子既嗣王位,因遂都之。逮无忧王迁都波咤厘城,以王舍城施婆罗门,故今城中无复凡民,唯婆罗门减千家耳。

宫城西南隅有二小伽蓝,诸国客僧往来此止,是佛昔日说法之所。次此西北有窣堵波,珠底色迦(唐言星历。旧曰树提伽,讹也)长者本生故里。

城南门外,道左有窣堵波,如来于此说法及度罗怙罗。从此北行三十余里,至那烂(唐言施无厌)僧伽蓝。闻之耆旧曰:此伽蓝南庵没罗林中有池,其龙名那烂陀,傍建伽蓝,因取为称。从其实议,是如来在昔修菩萨行,为大国王,建都此地,悲愍众生,好乐周给,时美其德,号施无厌,由是伽蓝因以为称。其地本庵没罗园,五百商人以十亿金钱买以施佛,佛于此处三月说法,诸商人等亦证圣果。

佛涅盘后未久,此国先王铄迦罗阿逸多(唐言帝日),敬重一乘,遵崇三宝,式占福地,建此伽蓝。初兴功也,穿伤龙身,时有善占尼干外道,见而记曰:「斯胜地也,建立伽蓝,当必昌盛,为五印度之轨则,逾千载而弥隆,后进学人易以成业,然多欧血,伤龙故也。」其子佛陀毱多王(唐言觉护),继体承统,聿遵胜业,次此之南,又建伽蓝。呾他揭多毱多王(唐言如来),笃修前绪,次此之东,又建伽蓝。婆罗阿迭多(唐言幼日)王之嗣位也,次此东北,又建伽蓝。功成事毕,福会称庆,输诚幽显,延请凡圣。其会也,五印度僧万里云集,众坐已定,二僧后至,引上第三重阁。或有问曰:「王将设会,先请凡圣,大德何方,最后而至?」曰:「我至那国也,和上婴疹,饭已方行,受王远请,故来赴会。」问者惊,遽以白王。王心知圣也,躬往问焉,迟上重阁,莫知所去。王更深信,舍国出家。出家既已,位居僧末,心常怏怏,怀不自安:「我昔为王,尊居最上;今者出家,卑在众末。」寻往白僧,自述情事。于是众僧和合,令未受戒者以年齿为次,故此伽蓝独有斯制。其王之子代阇(唐言金刚),嗣位之后,信心贞固,复于此西建立伽蓝。其后中印度王此北复建大伽蓝。于是周垣峻峙,同为一门,既历代君王继世兴建,穷诸剞劂,诚壮观也。

帝曰本大伽蓝者,今置佛像,众中日差四十僧就此而食,以报施主之恩。僧徒数千,并俊才高学也,德重当时,声驰异域者,数百余矣。戒行清白,律仪淳粹,僧有严制,众咸贞素,印度诸国皆仰则焉。请益谈玄,竭日不足,夙夜警诫,少长相成,其有不谈三藏幽旨者,则形影自愧矣。故异域学人欲驰声问,咸来稽疑,方流雅誉。是以窃名而游,咸得礼重。殊方异域欲入谈议,门者诘难,多屈而还;学深今古,乃得入焉。于是客游后进,详论艺能,其退飞者固十七八矣。二三博物,众中次诘,莫不挫其锐、颓其名。若其高才博物,强识多能,明德哲人,联晖继轨。至如护法、护月,振芳尘于遗教;德慧、坚慧,流雅誉于当时;光友之清论;胜友之高谈;智月则风鉴明敏;戒贤乃至德幽邃。若此上人,众所知识,德隆先达,学贯旧章,述作论释各十数部,并盛流通,见珍当世。伽蓝四周,圣迹百数,举其二三,可略言矣。

伽蓝西不远有精舍,在昔如来三月止此,为诸天、人广说妙法。南百余步小窣堵波,远方比丘见佛处。昔有比丘自远方来,至此遇见如来圣众,内发敬心,五体投地,便即发愿求轮王位。如来见已,告诸众曰:「彼比丘者甚可愍惜。福德深远,信心坚固,若求佛果,不久当证。今其发愿求转轮王,于当来世必受此报。身体投地下至金轮,其中所有微尘之数,一一尘是一轮王报也。既耽世乐,圣果斯远。」其南则有观自在菩萨立像。或见执香炉往佛精舍,周右绕。

观自在菩萨像南窣堵波中,有如来三月之间剃剪发、爪。有婴疾病,绕多愈。其西垣外池侧窣堵波,是外道执雀于此问佛死生之事。次东南垣内五十余步,有奇树,高八九尺,其干两披,在昔如来嚼杨枝弃地,因植根柢,岁月虽久,初无增减。次东大精舍,高二百余尺,如来在昔于此四月说诸妙法。次北百余步精舍中,有观自在菩萨像,净信之徒兴供养者所见不同,莫定其所,或立门侧,或出檐前,诸国法俗咸来供养。

观自在菩萨精舍北有大精舍,高三百余尺,婆罗阿迭多王之所建也,庄严度量及中佛像,同菩提树下大精舍。其东北窣堵波,在昔如来于此七日演说妙法。西北则有过去四佛坐处。其南鍮石精舍,戒日王之所建立,功虽未毕,然其图量十丈而后成之。次东二百余步垣外,有铜立佛像,高八十余尺,重阁六层,乃得弥覆,昔满胄王之所作也。

满胄王铜佛像北二三里,砖精舍中,有多罗菩萨像。其量既高,其灵甚察。每岁元日,盛兴供养,邻境国王、大臣、豪族,赍妙香花,持宝旛盖,金石递奏,丝竹相和,七日之中,建斯法会。其垣南门内有大井。昔在佛世,有大商侣,热渴逼迫,来至佛所。世尊指其地,以可得水。商主乃以车轴筑地,地既为陷,水遂泉涌。饮已闻法,皆悟圣果。

伽蓝西南行八九里,至拘理迦邑,中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是尊者没特伽罗子本生故里。傍有窣堵波,尊者于此入无余涅盘,其中则有遗身舍利。尊者,大婆罗门种,与舍利子少为亲友。舍利子以才明见贵,尊者以精鉴延誉,才智相比,动止必俱,结要终始,契同去就,相与厌俗,共求舍家,遂师珊阇耶焉。舍利子遇马胜阿罗汉,闻法悟圣,还为尊者重述,闻而悟法,遂证初果。与其徒二百五十人俱到佛所,世尊遥见,指告众曰:「彼来者,我弟子中神足第一。」既至佛所,请入法中。世尊告曰:「善来,比丘,净修梵行,得离苦际。」闻是语时,须发落,俗裳变,戒品净,威仪调顺。经七日,结漏尽,证罗汉果,得神通力。

没特伽罗子故里东行三四里,有窣堵波,频毘娑罗王迎见佛处。如来初证佛果,知摩揭陀国人心渴仰,受频毘娑罗王请,于晨朝时,着衣持钵,与千比丘左右围绕,皆是耆旧螺髻梵志,慕法染衣,前后羽从,入王舍城。时帝释天王变为摩那婆,首冠螺髻,左手执金瓶,右手持宝杖,足蹈空虚,离地四指,在大众中前导佛路。时摩揭陀国频毘娑罗王与其国内诸婆罗门、长者、居士,百千万众,前后导从,出王舍城奉迎圣众。频毘娑罗王迎佛东南行二十余里,至迦罗臂拏迦邑,中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是尊者舍利子本生故里,井今尚在。傍有窣堵波,尊者于此寂灭,其中则有遗身舍利。

尊者,大婆罗门种。其父高才博识,深鉴精微,凡诸典籍莫不究习。其妻感梦,具告夫曰:「吾昨宵寐,梦感异人,身被铠甲,手执金刚,摧破诸山,退立一山之下。」夫曰:「梦甚善。汝当生男,达学贯世,摧诸论师,破其宗致,唯不如一人,为作弟子。」果而有娠,母忽聪明,高论剧谈,言无屈滞。尊者年始八岁,名擅四方,其性淳质,其心慈悲,朽坏结缚,成就智能。与没特伽罗子少而相友,深厌尘俗,未有所归,于是与没特伽罗子于珊阇耶外道所而修习焉。乃相谓曰:「斯非究竟之理,未能穷苦际也。各求明导,先尝甘露,必同其味。」时大阿罗汉马胜执持应器,入城乞食。舍利子见其威仪闲雅,即而问曰:「汝师是谁?」曰:「释种太子厌世出家,成等正觉。是我师也。」舍利子曰:「所说何法,可得闻乎?」曰:「我初受教,未达深义。」舍利子曰:「愿说所闻。」马胜乃随宜演说,舍利子闻已,即证初果。遂与其徒二百五十人往诣佛所,世尊遥见,指告众曰:「我弟子中智能第一。」至已顶礼,愿从佛法。世尊告曰:「善来,比丘。」闻是语时,戒品具足。过半月后,闻佛为长爪梵志说法,闻余论而感悟,遂证罗汉之果。其后阿难承佛告寂灭期,展转相语,各怀悲感,舍利子深增恋仰,不忍见佛入般涅盘,遂请世尊,先入寂灭。世尊告曰:「宜知是时。」告谢门人,至本生里,侍者沙弥遍告城邑。未生怨王及其国人莫不风驰,皆悉云会。舍利子广为说法,闻已而去。于后夜分,正意系心,入灭尽定,从定起已而寂灭焉。

迦罗臂挐迦邑东南四五里,有窣堵波,是尊者舍利子门人入涅盘处。或曰:迦叶波佛在世时,有三拘胝(拘胝者,唐言亿)大阿罗汉同于此地无余寂灭。

舍利子门人窣堵波东行三十余里,至因陀罗势罗窭诃山(唐言帝释窟)。其山岩谷杳冥,花林蓊欝,岭有两峯,岌然特起。西峯南岩间有大石室,广而不高,昔如来尝于中止。时时天帝释以四十二疑事画石请问,佛为演释,其迹犹在。今作此像,拟昔圣仪,入中礼敬者,莫不肃然惊惧。山岩上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东峯上有伽蓝,闻诸土俗曰:其中僧众,或于夜分,望见西峯石室佛像前每有灯炬,常为照烛。

因陀罗势罗窭诃山东峯伽蓝前有窣堵波,谓亘(许赠反)(唐言雁)。昔此伽蓝习翫小乘,小乘渐教也,故开三净之食,而此伽蓝遵而不坠。其后三净求不时获。有比丘经行,忽见群雁飞翔,戏言曰:「今日众僧中食不充,摩诃萨埵宜知是时。」言声未绝,一雁退飞,当其僧前,投身自殒。比丘见已,具白众僧,闻者悲感,咸相谓曰:「如来设法,导诱随机;我等守愚,遵行渐教。大乘者,正理也,宜改先执,务从圣旨。此雁垂诫,诚为明导,宜旌厚德,传记终古。」于是建窣堵波,式昭遗烈,以彼死雁瘗其下焉。

因陀罗势罗窭诃山东北行百五六十里,至迦布德迦(唐言鸽)伽蓝,僧徒二百余人,学说一切有部。伽蓝东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昔佛于此为诸大众一宿说法。时有罗者于此林中网捕羽族,一日不获,遂作是言:「我惟薄福,恒为弊事。」来至佛所,扬言唱曰:「今日如来于此说法,令我网捕都无所得,妻孥饥饿,其计安出?」如来告曰:「汝应蕴火,当与汝食。」如来是时化作大鸽,投火而死,罗者持归,妻孥共食。其后重往佛所,如来方便摄化,罗者闻法,悔过自新,舍家修学,便证圣果。因名所建为鸽伽蓝。

迦布德迦伽蓝南二三里,至孤山。其山崇峻,树林欝茂,名花清流,被崖缘壑。上多精舍灵庙,颇极剞劂之工。正中精舍有观自在菩萨像,躯量虽小,威神感肃,手执莲花,顶戴佛像。常有数人,断食要心,求见菩萨,七日、二七日、乃至一月,其有感者,见观自在菩萨,妙相庄严,威光赫奕,从像中出,慰喻其人。昔南海僧伽罗国王清旦以镜照面,不见其身,乃覩赡部摩揭陀国多罗林中小山上有此菩萨像,王深感庆,图以营求。既至此山,寔唯肖似,因建精舍,兴诸供养。自后诸王尚想遗风,遂于其侧建立精舍灵庙,香花伎乐供养不绝。

孤山观自在菩萨像东南行四十余里,至一伽蓝,僧徒五十余人,并学小乘法教。伽蓝前有大窣堵波,多有灵异,佛昔于此为梵天王等七日说法。其侧则有过去三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

伽蓝东北行七十余里,殑伽河南,至大聚落,人民殷盛,有数天祠,并穷雕饰。东南不远有大窣堵波,佛昔于此一宿说法。

此东入山林中,行百余里,至落般腻罗聚落。伽蓝前有大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佛昔于此三月说法。此北二三里有大池,周三十余里,四色莲花四时开发。从此东入大山林中,行二百余里,至伊烂拏钵伐多(中印度境)

大唐西域记卷第九

大唐西域记卷第十(十七国)

三藏法师玄奘奉诏译

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

  • 伊烂拏钵伐多国
  • 瞻波国
  • 羯朱嗢祇罗国
  • 奔那伐弹那国
  • 迦摩缕波国
  • 三摩呾咤国
  • 耽摩栗底国
  • 羯罗拏苏伐剌那国
  • 乌荼国
  • 恭御陀国
  • [-+](力甑反)伽国
  • 憍萨罗国
  • 案达罗国
  • 驮那羯磔迦国
  • 珠利耶国
  • 达罗毘荼国
  • 秣罗矩咤国

伊烂拏钵伐多国,周三千余里。国大都城北临殑伽河,周二十余里。稼穑滋植,花菓具繁。气序和畅,风俗淳质。伽蓝十余所,僧徒四千余人,多学小乘正量部法。天祠二十余所,异道杂居。近有邻王废其国君,以大都城持施众僧。于此城中建二伽蓝,各减千僧,并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

大城侧,临殑伽河,有伊烂拏山,含吐烟霞,蔽亏日月,古今仙圣继踵栖神,今有天祠尚遵遗则。在昔如来亦尝居此,为诸天、人广说妙法。大城南有窣堵波,如来于此三月说法。其傍则有过去三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

三佛经行西不远,有窣堵波,是室缕多频设底拘胝(唐言闻二百亿。旧译曰亿耳,谬也)苾刍生处。昔此城有长者,豪贵巨富,晚有继嗣,时有报者,辄赐金钱二百亿,因名其子闻二百亿。洎乎成立,未曾履地,故其足跖毛长尺余,光润细软,色若黄金。珍爱此儿,备诸玩好,自其居家以至雪山,亭传连隅,僮仆交路,凡须妙药,递相告语,转而以授,曾不踰时,其豪富如此。世尊知其善根将发,也命没特伽罗子而往化焉。既至门下,莫由自通。长者家祠日天,每晨朝时东向以拜。是时尊者以神通力,从日轮中降立于前。长者子疑日天也,因施香饭而归,其饭香气遍王舍城。时频毘娑罗王骇其异馥,命使历问,乃竹林精舍没特伽罗子自长者家持来,因知长者子有此奇异,乃使召焉。长者承命,思何安步?泛舟鼓棹,有风波之危;乘车驭,惧蹶踬之患。于是自其居家,至王舍城,凿渠通漕,流满芥子,御舟安止,长縆以引。至王舍城,先礼世尊。世尊告曰:「频毘娑罗王命使召汝,无过欲见足下毛耳。王欲观者,宜结跏坐。伸脚向王,国法当死。」长者子受诲而往,引入廷谒。王欲视毛,乃跏趺坐,王善其有礼,特深珍爱。亦既得归,还至佛所。如来是时说法诲喻,闻而感悟,遂即出家。于是精勤修习,思求果证,经行不舍,足遂流血。世尊告曰:「汝善男子,在家之时知鼓琴耶?」曰:「知。」「若然者,以此为喻。弦急则声不合韵,弦缓则调不和雅,非急非缓,其声乃和。夫修行者亦然。急则身疲心怠,缓则情舒志逸。」承佛指教,奉以周旋,如是不久,便获果证。

国西界殑伽河南,至小孤山,重巘嶜崟,昔佛于此三月安居,降薄句罗药叉。山东南岩下大石上,有佛坐迹,入石寸余,长五尺二寸,广二尺一寸,其上则建窣堵波焉。次南石上则有佛置捃稚迦(即澡瓶也。旧曰军持,讹略也)迹,深寸余,作八出花文。佛坐迹东南不远,有薄句罗药叉脚迹,长尺五六寸,广七八寸,深减二寸。药叉迹后有石佛坐像,高六七尺。次西不远有佛经行之处。其山顶上有药叉故室。次北有佛足迹,长尺有八寸,广余六寸,深可半寸,其迹上有窣堵波。如来昔日降伏药叉,令不杀人食肉,敬受佛戒,后得生天。此西有温泉六七所,其水极热。国南界大山林中多诸野象,其形伟大。从此顺殑伽河南岸东行三百余里,至瞻波国(中印度境)

瞻波国,周四千余里。国大都城北背殑伽河,周四十余里。土地垫湿,稼穑滋盛。气序温暑,风俗淳质。伽蓝数十所,多有倾毁,僧徒二百余人,习小乘教。天祠二十余所,异道杂居。都城垒砖,其高数丈,基址崇峻,却敌高险。在昔劫初,人物伊始,野居穴处,未知宫室。后有天女,降迹人中,游殑伽河,濯流自媚,感灵有娠,生四子焉。分赡部洲,各擅区宇,建都筑邑,封畺画界,此则一子之国都,赡部洲诸城之始也。城东百四五十里,殑伽河南,水环孤屿,崖巘崇峻,上有天祠,神多灵感。凿崖为室,引流成沼,花林奇树,巨石危峯,仁智所居,观者忘返。国南境山林中,野象猛兽群游千数。自此东行四百余里,至羯朱嗢祇罗国(彼俗或谓羯蝇揭罗国。中印度境)

羯朱嗢祇罗国,周二千余里。土地泉湿,稼穑丰盛,气序温,风俗顺。敦尚高才,崇贵学艺。伽蓝六七所,僧徒三百余人。天祠十所,异道杂居。自数百年,王族绝嗣,役属邻国,所以城郭丘墟,多居村邑。故戒日王游东印度,于此筑宫,理诸国务,至则葺茅为宇,去则纵火焚烧。国南境多野象。北境去殑伽河不远,有大高台,积垒砖石,而以建焉,基址广峙,刻雕奇制,周方面镂众圣像,佛及天形区别而作。自此东渡殑伽河,行六百余里,至奔那伐弹那国(中印度境)

奔那伐弹那国,周四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三十余里。居人殷盛,池馆花林往往相间。土地卑湿,稼穑滋茂。般核娑菓既多且贵,其菓大如冬瓜,熟则黄赤,剖之中有数十小菓,大如鹤卵,又更破之,其汁黄赤,其味甘美。或在树枝,如众菓之结实,或在树根,若伏苓之在土。气序调畅,风俗好学。伽蓝二十余所,僧徒三千余人,大小二乘,兼功综习。天祠百所,异道杂居,露形尼干寔繁其党。

城西二十余里有跋始婆僧伽蓝。庭宇显敞,台阁崇高。僧徒七百余人,并学大乘教法,东印度境硕学名僧多在于此。其侧不远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昔者如来三月在此为诸天、人说法之处,或至斋日,时烛光明。其侧则有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去此不远复有精舍,中作观自在菩萨像,神鉴无隐,灵应有征,远近之人,绝粒祈请。自此东行九百余里,渡大河,至迦摩缕波国(东印度境)

摩缕波国,周万余里。国大都城周三十余里。土地泉湿,稼穑时播。般核娑菓、那罗鸡罗菓,其树虽多,弥复珍贵。河流湖陂,交带城邑。气序和畅,风俗淳质。人形卑小,容貌厘黑。语言少异中印度。性甚犷暴,志存强学。宗事天神,不信佛法。故自佛兴以迄于今,尚未建立伽蓝,招集僧侣。其有净信之徒,但窃念而已。天祠数百,异道数万。

今王本那罗延天之祚胤,婆罗门之种也,字婆塞羯罗伐摩(唐言日胄),号拘摩罗(唐言童子)。自据畺土,奕叶君临,逮于今王,历千世矣。君上好学,众庶从化,远方高才,慕义客游,虽不淳信佛法,然敬高学沙门。初,闻有至那国沙门在摩揭陀那烂陀僧伽蓝,自远方来,学佛深法,殷勤往复者再三,未从来命。时尸罗跋陀罗论师曰:「欲报佛恩,当弘正法,子其行矣,勿惮远涉。拘摩罗王世宗外道,今请沙门,斯善事也,因兹改辙,福利弘远。子昔起广大心,发弘誓,愿孤游异域,遗身求法,普济含灵,岂徒乡国?宜忘得丧,勿拘荣辱,宣扬圣教,开导群迷,先物后身,忘名弘法。」于是辞不获免,遂与使偕行,而会见焉。拘摩罗王曰:「虽则不才,常慕高学,闻名雅尚,敢事延请。」曰:「寡能褊智,猥蒙流听。」拘摩罗王曰:「善哉!慕法好学,顾身若浮,踰越重险,远游异域。斯则王化所由,国风尚学。今印度诸国多有歌颂摩诃至那国《秦王破阵乐》者,闻之久矣,岂大德之乡国耶?」曰:「然,此歌者,美我
君之德也。」拘摩罗王曰:「不意大德是此国人,常风化,东望已久,山川道阻,无由自致。」曰:「我
大君圣德远洽,仁化遐被,殊俗异域拜阙称臣者众矣。」拘摩罗王曰:「覆载若斯,心冀朝贡。今戒日王在羯朱嗢祇罗国,将设大施,崇树福慧,五印度沙门、婆罗门有学业者,莫不召集。今遣使来请,愿与同行。」于是遂往焉。此国东山阜连接,无大国都,境接西南夷,故其人类蛮獠矣。详问土俗,可两月行,入蜀西南之境,然山川险阻,嶂气氛沴,毒蛇毒草,为害滋甚。国之东南野象群暴,故此国中象军特盛。从此南行千二三百里,至三摩呾咤国(东印度境)

三摩呾咤国,周三千余里。滨近大海,地遂卑湿。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稼穑滋植,花菓繁茂。气序和,风俗顺。人性刚烈,形卑色黑,好学勤励,邪正兼信。伽蓝三十余所,僧徒二千余人,并皆遵习上座部学。天祠百所,异道杂居,露形尼干,其徒甚盛。去城不远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昔者如来为诸天、人于此七日说深妙法。傍有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去此不远,伽蓝中有青玉佛像,其高八尺,相好圆备,灵应时効。从此东北大海滨山谷中,有室利差呾罗国。次东南大海隅有迦摩浪迦国。次东有堕罗钵底国。次东有伊赏那补罗国。次东有摩诃瞻波国,即此云林邑是也。次西南有阎摩那洲国。凡此六国,山川道阻,不入其境,然风俗壤,界声闻可知。自三摩呾咤国西行九百余里,至耽摩栗底国(东印度境)

耽摩栗底国,周千四五百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滨近海垂,土地卑湿。稼穑时播,花菓茂盛。气序温暑,风俗躁烈。人性刚勇,邪正兼信。伽蓝十余所,僧众千余人。天祠五十余所,异道杂居。国滨海隅,水陆交会,奇珍异宝,多聚此国,故其国人大抵殷富。城侧窣堵波,无忧王所建也。其傍则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自此西北行七百余里,至羯罗拏苏伐剌那国(东印度境)

羯罗拏苏伐剌那国,周四千四五百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居人殷盛,家室富饶。土地下湿,稼穑时播,众花滋茂,珍菓繁植。气序调畅,风俗淳和。好尚学艺,邪正兼信。伽蓝十余所,僧徒二千余人,习学小乘正量部法。天祠五十余所,异道寔多。别有三伽蓝,不食奶酪,遵提婆达多遗训也。

大城侧有络多未知僧伽蓝(唐言赤泥)。庭宇显敞,台阁崇峻。国中高才达学、聪敏有闻者,咸集其中,警诫相成,琢磨道德。初,此国未信佛法时,南印度有一外道,腹锢铜鍱,首戴明炬,杖策高步,来入此城,振击论鼓,求欲谈议。或者问曰:「首腹何异?」曰:「吾学艺多能,恐腹拆裂;悲诸愚闇,所以持照。」时经旬日,人无问者,询访髦彦,莫有异人。王曰:「合境之内,岂无明哲?客难不酬,为国深耻。宜更营求,访诸幽隐。」或曰:「大林中有异人,其自称曰沙门,强学是务,今屏居幽寂,久矣于兹,非夫体法合德,何能若此者乎?」王闻之,躬往请焉。沙门对曰:「我,南印度人也,客游止此,学业肤浅,恐黜所闻。敢承来旨,不复固辞。论议无负,请建伽蓝,招集僧徒,光赞佛法。」王曰:「敬闻,不敢忘德。」沙门受请,往赴论场。外道于是诵其宗致,三万余言。其义远,其文约,苞含名相,网罗视听。沙门一闻究览,辞义无谬,以数百言,辩而释之,因问宗致。外道辞穷理屈,杜口不酬。既折其名,负耻而退。王深敬德,建此伽蓝,自时厥后,方弘法教。

伽蓝侧不远有窣堵波,无忧王所建也,在昔如来于此七日说法开导。其侧精舍,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有数窣堵波,并是如来说法之处,无忧王之所建也。从此西南行七百余里,至乌荼国(东印度境)

乌荼国,周七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土地膏腴,谷稼茂盛,凡诸菓实,颇大诸国,异草名花,难以称述。气序温暑,风俗犷烈。人貌魁梧,容色厘黮。言辞风调,异中印度。好学不倦,多信佛法,伽蓝百余所,僧徒万余人,并皆习学大乘法教。天祠五十所,异道杂居。诸窣堵波凡十余所,并是如来说法之处,无忧王之所建也。

国西南境大山中,有补涩波祇厘僧伽蓝,其石窣堵波极多灵异,或至斋日,时烛光明。故诸净信,远近咸会,持妙花盖,竞修供养。承露盘下,覆钵势上,以花盖笴,置之便住,若礠石之吸针也。此西北山伽蓝中有窣堵波,所异同前。此二窣堵波者,神鬼所建,灵奇若斯。

国东南境临大海滨,有折利呾罗城(唐言发行)。周二十余里,入海商人、远方旅客,往来中止之路也。其城坚峻,多诸奇宝。城外鳞次有五伽蓝,台阁崇高,尊像工丽。南去僧伽罗国二万余里,静夜遥望,见彼国佛牙窣堵波上宝珠光明。离然如明炬之悬烛也。自此西南大林中行千二百余里,至恭御陀国(东印度境)

恭御陀国,周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滨近海隅,山阜隐轸,土地垫湿,稼穑时播。气序温暑,风俗勇烈。其形伟,其貌黑。粗有礼义,不甚欺诈。至于文字,同中印度,语言风调,颇有异焉。崇敬外道,不信佛法。天祠百余所,异道万余人。国境之内,数十小城,接山岭,据海交,城既坚峻,兵又敢勇,威雄邻境,遂无强敌。国临海滨,多有奇宝,螺贝珠玑,斯为货用。出大青象,超乘致远。从此西南入大荒野,深林巨木,干霄蔽日,行千四五百里,至羯[-+](力甑反)伽国(南印度境)

[-+]伽国,周五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稼穑时播,花果具繁,林薮联绵,动数百里。出青野象,邻国所奇。气序暑热,风俗躁暴,性多狷犷,志存信义。言语轻捷,音调质正,辞旨风则,颇与中印度异焉。少信正法,多遵外道,伽蓝十余所,僧徒五百余人,习学大乘上座部法。天祠百余所,异道甚众,多是尼干之徒也。

[-+]伽国在昔之时,民俗殷盛,肩摩毂击,举袂成帷。有五通仙栖岩养素,人或陵触,退失神通,以恶呪术残害国人,少长无遗,贤愚俱丧。人烟断绝,多历年所,颇渐迁居,犹未充实,故今此国人户尚少。

城南不远有窣堵波,高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傍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国境北垂,大山岭上有石窣堵波,高百余尺,是劫初时人寿无量岁,有独觉于此入寂灭焉。自此西北山林中行千八百余里,至憍萨罗国(中印度境)

憍萨罗国,周六千余里,山岭周境,林薮连接。国大都城周四十余里。土壤膏腴,地利滋盛。邑里相望,人户殷实。其形伟,其色黑。风俗刚猛,人性勇烈。邪正兼信,学艺高明。王,剎帝利也。崇敬佛法,仁慈深远。伽蓝百余所,僧徒减万人,并皆习学大乘法教。天祠七十余所,异道杂居。

城南不远有故伽蓝,傍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昔者,如来曾于此处现大神通,摧伏外道。后龙猛菩萨止此伽蓝,时此国王号娑多婆诃(唐言引正)。珍敬龙猛,周卫门庐。时提婆菩萨自执师子国来求论义,谓门者曰:「幸为通谒。」时门者遂为白。龙猛雅知其名,盛满钵水,命弟子曰:「汝持是水,示彼提婆。」提婆见水,默而投针。弟子持钵,怀疑而返。龙猛曰:「彼何辞乎?」对曰:「默无所说,但投针于水而已。」龙猛曰:「智矣哉,若人也!知几其神,察微亚圣,盛德若此,宜速命入。」对曰:「何谓也?无言妙辩,斯之是欤?」曰:「夫水也者,随器方圆,逐物清浊,弥漫无间,澄湛莫测。满而示之,比我学之智周也;彼乃投针,遂穷其极。此非常人,宜速召进。」而龙猛风范懔然肃物,言谈者皆伏抑首。提婆素挹风徽,久希请益,方欲受业,先骋机神,雅惧威严,升堂僻坐,谈玄永日,辞义清高。龙猛曰:「后学冠世,妙辩光前,我惟衰耄,遇斯俊彦,诚乃写瓶有寄,传灯不绝,法教弘扬,伊人是赖。幸能前席,雅谈玄奥。」提婆闻命,心独自负,将开义府,先游辩囿,提振辞端,仰视质义。忽覩威颜,忘言杜口,避坐引责,遂请受业。龙猛曰:「复坐,今将授子至真妙理,法王诚教。」提婆五体投地,一心归命,曰:「而今而后,敢闻命矣。」

龙猛菩萨善闲药术,飡饵养生,寿年数百,志貌不衰。引正王既得妙药,寿亦数百。王有稚子,谓其母曰:「如我何时得嗣王位?」母曰:「以今观之,未有期也。父王年寿已数百岁,子孙老终者盖亦多矣。斯皆龙猛福力所加,药术所致。菩萨寂灭,王必殂落。夫龙猛菩萨智能弘远,慈悲深厚,周给群有,身命若遗。汝宜往彼,试从乞头,若遂此志,当果所愿。」王子恭承母命,来至伽蓝,门者敬惧,故得入焉。时龙猛菩萨方赞诵经行,忽见王子,伫而谓曰:「今夕何因,降迹僧坊,若危若惧,疾驱而至?」对曰:「我承慈母余论,语及行舍之士,以为含生宝命,经语格言,未有轻舍报身,施诸求欲。我慈母曰:『不然。十方善逝,三世如来,在昔发心,逮乎证果,勤求佛道,修习戒忍。或投身饲兽,或割肌救鸽,月光王施婆罗门头,慈力王饮饿药叉血,诸若此类,羌难备举。求之先觉,何代无人?』今龙猛菩萨笃斯高志,我有所求,人头为用,招募累岁,未之有舍。欲行暴劫杀,则罪累尤多,虐害无辜,秽德彰显。惟菩萨修习圣道,远期佛果,慈沾有识,惠及无边,轻生若浮,贱身如朽,不违本愿,垂允所求!」龙猛曰:「俞,诚哉是言也!我求佛圣果,我学佛能舍,是身如响,是身如泡,流转四生,去来六趣,宿契弘誓,不违物欲。然王子!有一不可者,其将若何?我身既终,汝父亦丧,顾斯为意,谁能济之?」龙猛俳佪顾视,求所绝命,以干茅叶自刎其颈,若利剑断割,身首异处。王子见已,惊奔而去。门者上白,具陈始末,王闻哀感,果亦命终。

西南三百余里至跋逻末罗耆厘山(唐言黑蜂)岌然特起,峯岩峭险,既无崖谷,宛如全石。引正王为龙猛菩萨凿此山中,建立伽蓝。去山十数里,凿开孔道,当其山下,仰凿疏石。其中则长廊步檐,崇台重阁,阁有五层,层有四院,并建精舍,各铸金像,量等佛身,妙穷工思,自余庄严,唯饰金宝。从山高峯临注飞泉,周流重阁,交带庑。疎寮外穴,明烛中宇。

初,引正王建此伽蓝也,人力疲竭,府库空虚,功犹未半,心甚忧戚。龙猛谓曰:「大王何故若有忧负?」王曰:「辄运大心,敢树胜福,期之永固,待至慈氏。功绩未成,财用已竭,每怀此恨,坐而待旦。」龙猛曰:「勿忧。崇福胜善,其利不穷,有兴弘愿,无忧不济。今日还宫,当极欢乐,后晨出游,历览山野,已而至此,平议营建。」王既受诲,奉以周旋。龙猛菩萨以神妙药,滴诸大石,并变为金。王游见金,心口相贺,回驾至龙猛所曰:「今日畋游,神鬼所惑,山林之中,时见金聚。」龙猛曰:「非鬼惑也。至诚所感,故有此金,宜时取用,济成胜业。」遂以营建,功毕有余。于是五层之中,各铸四大金像,余尚盈积,充诸帑藏。招集千僧,居中礼诵。龙猛菩萨以释迦佛所宣教法,及诸菩萨所演述论,鸠集部别,藏在其中。故上第一层唯置佛像及诸经论,下第五层居止净人、资产、什物,中间三层僧徒所舍。

闻诸先志曰:引正营建已毕,计工人所食盐价,用九拘胝(拘胝者,唐言亿)金钱。其后僧徒忿诤,就王平议。时诸净人更相谓曰:「僧徒诤起,言议相乖,凶人伺隙,毁坏伽蓝。」于是重阁反拒,以摈僧徒。自尔已来,无复僧众。远瞩山岩,莫知门径。时引善医方者入中疗疾,蒙面入出,不识其路。从此大林中南行九百余里,至案达罗国(南印度境)

案达罗国,周三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号瓶耆罗。土地良沃,稼穑丰盛。气序温暑,风俗猛暴。语言辞调异中印度,至于文字,轨则大同。伽蓝二十余所,僧徒三千余人。天祠三十余所,异道寔多。

瓶耆罗城侧不远有大伽蓝,重阁层台,制穷剞劂,佛像圣容,丽极工思。伽蓝前有石窣堵波,高数百尺,并阿折罗(唐言所行)阿罗汉之所建也。

所行罗汉伽蓝西南不远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如来在昔于此说法,现大神通,度无量众。

所行罗汉伽蓝西南行二十余里,至孤山,山岭有石窣堵波,陈那(唐言授)菩萨于此作《因明论》。

陈那菩萨者,佛去世后,承风染衣。智愿广大,慧力深固,愍世无依,思弘圣教。以为因明之论,言深理广,学者虚功,难以成业,匿迹幽岩,拪神寂定,观述作之利害,审文义之繁约。是时崖谷震响,烟云变釆,山神捧菩萨高数百尺,唱如是言:「昔佛世尊善权导物,以慈悲心,说《因明论》,综括妙理,深究微言。如来寂灭,大义泯绝。今者,陈那菩萨福智悠远,深达圣旨,因明之论,重弘兹日。」菩萨乃放大光明,照烛幽昧。时此国王深生尊敬,见此光明相,疑入金刚定,因请菩萨证无生果。陈那曰:「吾入定观察,欲释深经,心期正觉,非愿无生果也。」王曰:「无生之果,众圣欣仰,断三界欲,洞三明智,斯盛事也,愿疾证之。」陈那是时心悦王请,方欲证受无学圣果。时妙吉祥菩萨知而惜焉,欲相警诫,乃弹指悟之,而告曰:「惜哉!如何舍广大心,为狭劣志,从独善之怀,弃兼济之愿?欲为善利,当广传说慈氏菩萨所制《瑜伽师地论》,导诱后学,为利甚大。」陈那菩萨敬受指诲,奉以周旋。于是覃思沈研,广因明论。犹恐学者惧其文微辞约也,乃举其大义,综其微言,作《因论》,以导后进。自兹已后,宣畅瑜伽,盛业门人,有知当世。从此林野中南行千余里,至驮那羯磔迦国(亦谓大安达逻国。南印度境)

驮那羯磔迦国,周六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四十余里。土地膏腴,稼穑殷盛。荒野多,邑居少。气序温暑,人貌厘黑。性猛烈,好学艺。伽蓝鳞次,荒芜已甚,存者二十余所,僧徒千余人,并多习学大众部法。天祠百余所,异道寔多。

城东据山有弗婆势罗(唐言东山)僧伽蓝,城西据山有阿伐罗势罗(唐言西山)僧伽蓝,此国先王为佛建焉。奠川通径,疏崖峙阁,长廊步檐,枕岩接岫,灵神警卫,圣贤游息。自佛寂灭,千年之内,每岁有千凡夫僧同入安居,其解安居日,皆证罗汉,以神通力凌虚而去;千年之后,凡、圣同居;自百余年,无复僧侣,而山神易形,或作豺狼,或为猨狖,惊恐行人,以故空荒,閴无僧众。

城南不远有大山岩,婆毘吠伽(唐言清辩)论师住阿素洛宫待见慈氏菩萨成佛之处。论师雅量弘远,至德深邃,外示僧佉之服,内弘龙猛之学。闻摩揭陀国护法菩萨宣扬法教,学徒数千,有怀谈议,杖锡而往。至波咤厘城,知护法菩萨在菩提树,论师乃命门人曰:「汝行诣菩提树护法菩萨所,如我辞曰:『菩萨宣扬遗教,导诱迷徒,仰德虚心,为日已久。然以宿愿未果,遂乖礼谒。菩提树者,誓不空见,见当有证,称天人师。』」护法菩萨谓其使曰:「人世如幻,身命若浮,渴日勤诚,未遑谈议。」人信往复,竟不会见。论师既还本土,静而思曰:「非慈氏成佛,谁决我疑?」于观自在菩萨像前诵《随心陀罗尼》,绝粒饮水,时历三岁。观自在菩萨乃现妙色身,谓论师曰:「何所志乎?」对曰:「愿留此身,待见慈氏。」观自在菩萨曰:「人命危脆,世间浮幻,宜修胜善愿,生覩史多天,于斯礼觐,尚速待见。」论师曰:「志不可夺,心不可贰。」菩萨曰:「若然者,宜往驮那羯磔迦国城南山岩执金刚神所,至诚诵持《执金刚陀罗尼》者,当遂此愿。」论师于是往而诵焉。三岁之后,神乃谓曰:「伊何所愿,若此勤励?」论师曰:「愿留此身,待见慈氏。观自在菩萨指遣来请,成我愿者,其在神乎?」神乃授秘方,而谓之曰:「此岩石内有阿素洛宫,如法行请,石壁开,开即入中,可以待见。」论师曰:「幽居无覩,讵知佛兴?」执金刚曰:「慈氏出世,我当相报。」论师受命,专精诵持,复历三岁,初无异想,呪芥子以击石,岩壁豁而洞开。是时百千万众观覩忘返,论师跨其户而告众曰:「吾久祈请,待见慈氏,圣灵警佑,大愿斯遂,宜可入此,同见佛兴。」闻者怖骇,莫敢履户,谓是毒蛇之窟,恐丧身命。再三告语,唯有六人从入。论师顾谢时众,从容而入,入之既已,石壁还合,众皆怨嗟,恨前言之过也。自此西南行千余里,至珠利耶国(南印度境)

珠利耶国,周二千四五百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土野空旷,薮泽荒芜。居户寡少,群盗公行。气序温暑,风俗奸宄。人性犷烈,崇信外道。伽蓝颓毁,粗有僧徒。天祠数十所,多露形外道也。

城东南不远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如来在昔曾于此处现大神通,说深妙法,摧伏外道,度诸天人。

城西不远有故伽蓝,提婆菩萨与罗汉论议之处。初,提婆菩萨闻此伽蓝有嗢呾罗(唐言上)阿罗汉,得六神通,具八解脱,遂来远寻,观其风范。既至伽蓝,投罗汉宿。罗汉少欲知足,唯置一床。提婆既至,无以为席,乃聚落叶,指令就坐。罗汉入定,夜分方出。提婆于是陈疑请决,罗汉随难为释,提婆寻声重质,第七转已,杜口不酬,窃运神通力,往覩史多天请问慈氏。慈氏为释,因而告曰:「彼提婆者,旷劫修行,贤劫之中,当绍佛位,非尔所知,宜深礼敬。」如弹指顷,还复本座,乃复抑扬妙义,剖析微言。提婆谓曰:「此慈氏菩萨圣智之释也,岂仁者所能详究哉?」罗汉曰:「然,如来旨。」于是避席礼谢,深加敬叹。从此南入林野中,行千五六百里,至达罗毘荼国(南印度境)

达罗毘荼国,周六千余里,国大都城号逮志补罗,周三十余里。土地沃壤,稼穑丰盛,多花菓,出宝物。气序温暑,风俗勇烈。深笃信义,高尚博识,而语言、文字少异中印度。伽蓝百余所,僧徒万余人,皆遵学上座部法。天祠八十余所,多露形外道也。如来在世,数游此国,说法度人,故无忧王于诸圣迹皆建窣堵波。

逮志补罗城者,即达磨波罗(唐言护法)菩萨本生之城。菩萨,此国大臣之长子也。幼怀雅量,长而弘远。年方弱冠,王姬下降。礼筵之夕,忧心惨凄,对佛像前殷懃祈请。至诚所感,神负远遁,去此数百里,至山伽蓝,坐佛堂中。有僧开户,见此少年,疑其盗也,更诘问之,菩萨具怀指告,因请出家。众咸惊异,遂允其志。王乃宣命,推求遐迩,乃知菩萨神负远尘。王之知也,增深敬异。自染衣已,笃学精勤,令问风范,语在前记。

城南不远有大伽蓝,国中聪叡同类萃止。有窣堵波,高百余尺,无忧王所建也。如来在昔于此说法,摧伏外道,广度人、天。其侧则有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自此南行三千余里,至秣罗矩咤国(亦谓枳秣罗国。南印度境)

秣罗矩咤国,周五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四十余里。土田舃卤,地利不滋。海渚诸珍,多聚此国。气序炎热,人多厘黑。志性刚烈,邪正兼崇。不尚游艺,唯善逐利。伽蓝故基,寔多余址,存者既少,僧徒亦寡。天祠数百,外道甚众,多露形之徒也。

城东不远有故伽蓝,庭宇荒芜,基址尚在,无忧王弟大帝之所建也。其东有窣堵波,崇基已陷,覆钵犹存,无忧王之所建立。在昔如来于此说法,现大神通,度无量众,用彰圣迹,故此标建。岁久弥神,祈愿或遂。

国南滨海有秣剌耶山,崇崖峻岭,洞谷深涧。其中则有白檀香树、栴檀儞婆树。树类白檀,不可以别,唯于盛夏,登高远瞻,其有大蛇萦者,于是知之。犹其木性凉冷,故蛇盘也。既望见已,射箭为记,冬蛰之后,方乃采伐。羯布罗香树松身异叶,花菓斯别,初采既湿,尚未有香,木干之后,循理而析,其中有香,状若云母,色如氷雪,此所谓龙脑香也。

秣剌耶山东有布呾洛迦山,山径危险,岩谷敧倾,山顶有池,其水澄镜,流出大河,周流绕山二十匝,入南海。池侧有石天宫,观自在菩萨往来游舍。其有愿见菩萨者,不顾身命,厉水登山,忘其艰险,能达之者,盖亦寡矣。而山下居人,祈心请见,或作自在天形,或为涂灰外道,慰喻其人,果遂其愿。

从此山东北海畔有城,是往南海僧伽罗国路。闻诸土俗曰:从此入海,东南可三千余里,至僧伽罗国(唐言执师子,非印度之境)

大唐西域记卷第十

大唐西域记卷第十一(二十三国)

三藏法师玄奘奉诏译

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

  • 僧伽罗国(虽非印度之国路次附出)
  • 荼建那补罗国
  • 摩诃剌

跋禄羯(昌叶反)婆国

  • 摩腊婆国
  • 阿咤厘国
  • 契咤国
  • 伐腊毘国
  • 阿难陀补罗国
  • 苏剌
  • 瞿折罗国
  • 邬阇衍那国
  • 掷枳陀国
  • 摩酰湿伐罗补罗国
  • 信度国
  • 茂罗三部卢国
  • 钵伐多国
  • 阿点婆翅罗国
  • 狼揭罗国
  • 波剌斯国(虽非印度之国路次附出旧曰波斯)
  • 臂多势罗国
  • 阿軬荼国
  • 伐剌挐国

僧伽罗国,周七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四十余里。土地沃壤,气序温暑,稼穑时播,花果具繁。人户殷盛,家产富饶。其形卑黑,其性犷烈。好学尚德,崇善勤福。此国本宝渚也,多有珍宝,栖止鬼神。其后南印度有一国王,女娉邻国,吉日送归,路逢师子,侍卫之徒弃女逃难,女居舆中,心甘丧命。时师子王负女而去,入深山,处幽谷,捕鹿采菓,以时资给,既积岁月,遂孕男女,形貌同人,性种畜也。男渐长大,力格猛兽。年方弱冠,人智斯发,谓其母曰:「我何谓乎?父则野兽,母乃是人,既非族类,如何配偶?」母乃述昔事以告其子,曰:「人畜殊途,宜速逃逝。」母曰:「我先已逃,不能自济。」其子于后逐师子父,登山踰岭,察其游止,可以逃难。伺父去已,遂担负母妹,下趋人里。母曰:「宜各慎密,勿说事源,人或知闻,轻鄙我等。」于是至父本国,国非家族,宗祀已灭。投寄邑人,人谓之曰:「尔曹何国人也?」曰:「我本此国,流离异域,子母相携,来归故里。」人皆哀愍,更共资给。其师子王还无所见,追恋男女,愤恚既发,便出山谷,往来村邑,咆哮震吼,暴害人物,残毒生类,邑人辄出,遂取而杀。击鼓吹贝,负弩持矛,群从成旅,然后免害。其王惧仁化之不洽也,乃纵猎者,期于擒获。王躬率四兵,众以万计,掩薄林薮,弥跨山谷。师子震吼,人畜僻易。既不擒获,寻复招募,其有擒执师子除国患者,当酬重赏,式旌茂绩。其子闻王之令,乃谓母曰:「饥寒已甚,宜可应募,或有所得,以相抚育。」母曰:「言不可若是!彼虽畜也,犹谓父焉,岂以艰辛,而兴逆害?」子曰:「人畜异类,礼义安在?既以违阻,此心何冀?」乃袖小刀,出应招募。是时千众万骑,云屯雾合,师子踞在林中,人莫敢近。子即其前,父遂驯伏,于是乎亲爱忘怒,乃剚刃于腹中,尚怀慈爱,犹无忿毒,乃至刳腹,含苦而死。王曰:「斯何人哉,若此之异也?」诱之以福利,震之以威祸,然后具陈始末,备述情事。王曰:「逆哉!父而尚害,况非亲乎?畜种难驯,凶情易动。除民之害,其功大矣;断父之命,其心逆矣。重赏以酬其功,远放以诛其逆。则国典不亏,王言不。」于是二大船,多储粮糗。母留在国,周给赏功,子女各从一舟,随波飘荡。其男船泛海至此宝渚,见丰珍玉,便于中止。其后商人采宝,复至渚中,乃杀其商主,留其子女。如是繁息,子孙众多,遂立君臣,以位上下,建都筑邑,据有疆域,以其先祖擒执师子,因举元功,而为国号。其女船者,泛至波剌斯西,神鬼所魅,产育群女,故今西大女国是也。故师子国人形貌卑黑,方颐大颡,情性犷烈,安忍鸩毒,斯亦猛兽遗种,故其人多勇健。斯一说也。

佛法所记,则曰:昔此宝洲大铁城中,五百罗剎女之所居也。城楼之上竖二高幢,表吉凶之相,有吉事吉幢动,有凶事凶幢动。恒伺商人至宝洲者,便变为美女,持香华,奏音乐,出迎慰问,诱入铁城,乐燕会已,而置铁牢中,渐取食之。时赡部洲有大商主僧伽者,其子字僧伽罗。父既年老,代知家务,与五百商人入海采宝,风波飘荡,遇至宝洲。时罗剎女望吉幢动,便赍香华,鼓奏音乐,相携迎候,诱入铁城。商主是对罗剎女王欢娱乐会,自余商侣,各相配合,弥历岁时,皆生一子。诸罗剎女情疎故人,欲幽之铁牢,更伺商侣。时僧伽罗夜感恶梦,知非吉祥,窃求归路,遇至铁牢,乃闻悲号之声,遂升高树,问曰:「谁相絷,而此怨伤?」曰:「尔不知耶?城中诸女,并是罗剎,昔诱我曹入城娱乐。君既将至,幽牢我曹,渐充所食,今已太半,君等不久亦遭此祸。」僧伽罗曰:「当图何计,可免危难?」对曰:「我闻海滨有一天马,至诚祈请,必相济渡。」僧伽罗闻已,窃告商侣,共望海滨,专精求救。是时天马来告人曰:「尔辈各执我毛鬣,不回顾者,我济汝曹,越海免难,至赡部洲,吉达乡国。」诸商人奉指告,专一无,执其髦鬣,天马乃腾骧云路,越济海岸。诸罗剎女忽觉夫逃,递相告语,异其所去,各携稚子凌虚往来。知诸商人将出海滨,遂相召命,飞行远访。尝未踰时,遇诸商侣,悲憙俱至,涕泪交流,各掩泣而言曰:「我惟感遇,幸会良人,室家有庆,恩爱已久,而今远弃,妻子孤遗,悠悠此心,谁其能忍?幸愿留顾,相与还城。」商人之心未肯回虑,诸罗剎女策说无功,遂纵妖媚,备行矫惑。商侣爱恋,情难堪忍,心疑去留,身皆退堕。罗剎诸女更相拜贺,与彼商人携持而去。僧伽罗者,智能深固,心无滞累,得越大海,免斯危难。时罗剎女王空还铁城,诸女谓曰:「汝无智略,为夫所弃,既寡艺能,宜勿居此。」时罗剎女王持所生子,飞至僧伽罗前,纵极媚惑,诱请令还。僧伽罗口诵神呪,手挥利剑,叱而告曰:「汝是罗剎,我乃是人,人鬼异路,非其匹合。若苦相逼,当断汝命。」罗剎女知诱惑之不遂也,凌虚而去,至僧伽罗家,诈其父僧伽曰:「我是某国王女,僧伽罗娶我为妻,生一子矣,赍持宝货,来还乡国。泛海遭风,舟楫漂没,唯我子母及僧伽罗,仅而获济。山川道阻,冻餧艰辛,一言忤意,遂见弃遗,詈言不逊,骂为罗剎。归则家国辽远,止则孤遗覊旅。进退无依,敢陈情事。」僧伽曰:「诚如所言,宜时即入室。」居未久,僧伽罗至。父谓之曰:「何重财宝,而轻妻子?」僧伽罗曰:「此罗剎女也。」则以先事具白父母,而亲宗戚属咸事驱逐。时罗剎女遂以诉王,王欲罪僧伽罗。僧伽罗曰:「罗剎之女,情多妖惑。」王以为不诚也,而情悦其淑美,谓僧伽罗曰:「必弃此女,今留后宫。」僧伽罗曰:「恐为灾祸。斯既罗剎,食唯血肉。」王不听僧伽罗之言,遂纳为妻。其后夜分,飞还宝渚,召余五百罗剎鬼女共至王宫,以毒呪术残害宫中,凡诸人畜,食肉饮血,持其余尸,还归宝渚。旦日群臣朝集,王门闭而不开,候听久之,不闻人语。于是排其户,辟其门,相从趋进,遂至宫庭,閴其无人,唯有骸骨。群官僚佐相顾失图,悲号恸哭,莫测祸源。僧伽罗具告始末,臣庶信然,祸自招矣。于是国辅、老臣、群官、宿将,历问明德,推据崇高,咸仰僧伽罗之福智也,乃相议曰:「夫君人者,岂苟且哉?先资福智,次体明哲,非福智无以位,非明哲何以理机务?僧伽罗者,斯其人矣。梦察祸机,感应天马,忠以谏主,智足谋身。历运在兹,惟新成咏。」众庶乐推,尊立为王。僧伽罗辞不获免,允执其中,恭揖群官,遂即王位。于是沿革前弊,表式贤良。乃下令曰:「吾先商侣在罗剎国,死生莫测,善恶不分。今将救难,宜整兵甲,拯危恤患,国之福也;收珍藏宝,国之利也。」于是治兵,浮海而往。时铁城上凶幢遂动,诸罗剎女覩而惶怖,便纵妖媚,出迎诱诳。王素知其诈,令诸兵士口诵神呪,身奋武威。诸罗剎女蹎坠退败,或逃隐孤岛,或沈溺洪流。于是毁铁城,破铁牢,救得商人,多获珠宝。招募黎庶,迁居宝洲,建都筑邑,遂有国焉。因以王名而为国号。僧伽罗者,则释迦如来本生之事也。

僧伽罗国先时唯宗淫祀。佛去世后第一百年,无忧王弟摩酰因陀罗舍离欲爱,志求圣果,得六神通,具八解脱,足步虚空,来游此国,弘宣正法,流布遗教。自兹已降,风俗淳信。伽蓝数百所,僧徒二万余人,遵行大乘上座部法。佛教至后二百余年,各擅专门,分成二部:一曰摩诃毘诃罗住部,斥大乘,习小教。二曰阿跋祇厘住部,学兼二乘,弘演三藏。僧徒乃戒行贞洁,定慧凝明,仪范可师,济济如也。王宫侧有佛牙精舍,高数百尺,莹以珠珍,饰之奇宝。精舍上建表柱,置钵昙摩罗加大宝,宝光赫奕,联晖照曜,昼夜远望,烂若明星。王以佛牙日三灌洗,香水香末,或濯或焚,务极珍奇,式修供养。

佛牙精舍侧有小精舍,亦以众宝而为莹饰。中有金佛像,此国先王等身而铸,肉髻则贵宝饰焉。其后有盗,伺欲窃取,而重门周槛,卫守清切。盗乃凿通孔道,入精舍而穴之,遂欲取宝,像渐高远。其盗既不果求,退而叹曰:「如来在昔修菩萨行,起广大心,发弘誓愿,上自身命,下至国城,悲愍四生,周给一切。今者,如何遗像悋宝?静言于此,不明昔行。」像乃俯首而授宝焉。是盗得已,寻持货卖,人或见者,咸谓之曰:「此宝乃先王金佛像顶髻宝也。尔从何获,来此鬻卖?」遂擒以白王。王问所从得,盗曰:「佛自与我,我非盗也。」王以为不诚,命使观验,像犹俯首。王覩圣灵,信心淳固,不罪其人,重赎其宝,庄严像髻,重置顶焉。像因俯首,以至于今。

王宫侧建大厨,日营万八千僧食。食时既至,僧徒持钵受馔,既得食已,各还其居。自佛教流被,建斯供养,子孙承统,继业至今。十数年来,国中政乱,未有定主,乃废斯业。

国滨海隅,地产珍宝,王亲祠祭,神呈奇货,都人士子,往来求采,称其福报,所获不同。随得珠玑,赋税有科。

国东南隅有[*]()迦山,岩谷幽峻,神鬼游舍,在昔如来于此说《[*]迦经》(旧曰楞伽经,讹也)

国南浮海数千里,至那罗稽罗洲。洲人卑小,长余三尺,人身鸟喙,既无谷稼,唯食椰子。

那罗稽罗洲西浮海数千里,孤岛东崖有石佛像,高百余尺,东面坐,以月爱珠为肉髻,月将回照,水即悬流,滂霈崖岭,临注溪壑。时有商侣,遭风飘浪,随波泛滥,遂至孤岛,海咸不可以饮,渴乏者久之。是时月十五日也,像顶流水,众皆获济,以为至诚所感,灵圣拯之。于即留停,遂经数日,每月隐高岩,其水不流。时商主曰:「未必为济我曹而流水也。尝闻月爱珠月光照即水流注耳,将非佛像顶上有此宝耶?」遂登崖而视之,乃以月爱珠为像肉髻。当见其人,说其始末。

国西浮海数千里,至大宝洲,无人居止,唯神栖宅。静夜遥望,光烛山水。商人往之者多矣,咸无所得。自达罗毘荼国北入林野中,历孤城,过小邑,凶人结党,作害覊旅。行二千余里,至荼建那补罗国(南印度境)

荼建那补罗国,周五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三十余里。土地膏腴,稼穑滋盛。气序温暑,风俗躁烈。形貌黧黑,情性犷暴。好学业,尚德艺。伽蓝百余所,僧徒万余人,大小二乘,兼功综习。天祠数百,异道杂居。

王宫城侧有大伽蓝,僧徒三百余人,寔唯俊彦也。其伽蓝大精舍高百余尺,中有一切义成太子宝冠,高减二尺,饰以宝珍,盛以宝函。每至斋日,出置高座,香花供养,时放光明。

城侧大伽蓝中有精舍,高五十余尺,中有刻檀慈氏菩萨像,高十余尺,或至斋日,神光照烛,是闻二百亿罗汉之所造也。

城北不远有多罗树林,周三十余里,其叶长广,其色光润,诸国书写,莫不采用。林中有窣堵波,是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其侧则有闻二百亿罗汉遗身舍利窣堵波也。

城东不远有窣堵波,基已倾陷,余高三丈。闻诸先志曰:此中有如来舍利,或至斋日,时烛灵光。在昔如来于此说法,现神通力,度诸群生。

城西南不远有窣堵波,高百余尺,无忧王之所建也。是闻二百亿罗汉于此现大神通,化度众生。傍有伽蓝,唯余基趾,是彼罗汉之所建也。从此西北入大林野,猛兽暴害,群盗凶残。行二千四五百里,至摩诃剌侘(南印度境)

摩诃剌侘国,周六千余。国大都城西临大河,周三十余里。土地沃壤,稼穑殷盛。气序温暑,风俗淳质。其形伟大,其性傲逸,有恩必报,有怨必复,人或陵辱,殉命以雠,窘急投分,忘身以济。将复怨也,必先告之,各被坚甲,然后争锋。临阵逐北,不杀已降。兵将失利,无所刑罚,赐之女服,感激自死。国养勇士,有数百人,每将决战,饮酒酣醉,一人摧锋,万夫挫锐。遇人肆害,国刑不加,每出游行,击鼓前导。复饲暴象,凡数百头,将欲阵战,亦先饮酒,群驰蹈践,前无坚敌。其王恃此人象,轻陵邻国。王,剎帝力种也,名补罗稽舍。谋猷弘远,仁慈广被,臣下事之,尽其忠矣。今戒日大王东征西伐,远宾迩肃,唯此国人独不臣伏,屡率五印度甲兵,及募召诸国烈将,躬往讨伐,犹未克胜。其兵也如此,其俗也如彼。人知好学,邪正兼崇。伽蓝百余所,僧徒五千余人,大小二乘,兼功综习。天祠百数,异道甚多。

大城内外,五窣堵波,并过去四佛坐及经行遗迹之所,无忧王建也。自余石砖诸窣堵波,其数甚多,难用备举。

城南不远有故伽蓝,中有观自在菩萨石像,灵鉴潜被,愿求多果。

国东境有大山,迭岭连障,重峦绝巘。爰有伽蓝,基于幽谷,高堂邃宇,疏崖枕峯,重阁层台,背岩面壑,阿折罗(唐言所行)阿罗汉所建。罗汉,西印度人也,其母既终,观生何趣,见于此国受女人身,罗汉遂来至此,将欲导化,随机摄受。入里乞食,至母生家,女子持食来施,乳便流汁,亲属既见,以为不祥。罗汉说本因缘,女子便证圣果。罗汉感生育之恩,怀业缘之致,将酬厚德,建此伽蓝。

伽蓝大精舍高百余尺,中有石佛像,高七十余尺。上有石盖七重,虚悬无缀,盖间相去各三尺余。闻诸先志曰:斯乃罗汉愿力之所持也;或曰神通之力;或曰药术之功。考厥实录,未详其致。精舍四周雕镂石壁,作如来在昔修菩萨行诸因地事。证圣果之祯祥,入寂灭之灵应,巨细无遗,备尽镌镂。伽蓝门外,南、北、左、右各一石象。闻之土俗曰:此象时大声吼,地为震动。昔陈那菩萨多止此伽蓝。自此西行千余里,渡耐秣陀河,至跋禄羯呫(昌叶反)婆国(南印度境)

跋禄羯呫婆国,周二千四五百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土地咸卤,草木稀疎。煮海为盐,利海为业。气序暑热,回风颷起。土俗浇薄,人性诡诈。不知学艺,邪正兼信。伽蓝十余所,僧徒三百余人,习学大乘上部法。天祠十余所,异道杂居。从此西北行二千余里,至摩腊婆国(即南罗国。南印度境)

摩腊婆国,周六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三十余里,据莫酰河东南。土地膏腴,稼穑殷盛,草木荣茂,花菓繁实,特宜宿麦,多食饼麨。人性善顺,大抵聪敏,言辞雅亮,学艺优深。五印度境,两国重学,西南摩腊婆国,东北摩揭陀国,贵德尚仁,明敏强学。而此国也,邪正杂信。伽蓝数百所,僧徒二万余人,习学小乘正量部法。天祠数百,异道寔众,多是涂灰之侣也。国志曰:六十年前,王号尸罗阿迭(唐言戒日)。机慧高明,才学赡敏,爱育四生,敬崇三宝。始自诞灵,洎乎没齿,貌无瞋色,手不害生。象马饮水,漉而后饲,恐伤水性也。其仁慈如此。在位五十余年,野兽狎人,举国黎庶咸不杀害。居宫之侧建立精舍,穷诸工巧,备尽庄严,中作七佛世尊之像。每岁恒设无遮大会,招集四方僧徒,修施四事供养,或以三衣道具,或以七宝珍奇。奕世相承,美业无替。

大城西北二十余里,至婆罗门邑,傍有陷坑,秋夏淫滞,弥淹旬日,虽纳众流,而无积水。其傍又建小窣堵波。闻诸先志曰:昔者大慢婆罗门生身陷入地狱之处。昔此邑中,有婆罗门,生知博物,学冠时彦;内外典籍,究极幽微,历数玄文,若视诸掌;风范清高,令问遐被。王甚珍敬,国人宗重。门人千数,味道钦风。每而言曰:「吾为世出,述圣导凡,先贤后哲,无与我比。彼大自在天、婆薮天、那罗延天、佛世尊者,人皆风靡,祖述其道,莫不图形,竞修祇敬。我今德踰于彼,名擅于时,不有所异,其何以显?」遂用赤栴檀刻作大自在天、婆薮天、那罗延天、佛世尊等像。为座四足,凡有所至,负以自随,其慢傲也如此。时西印度有苾刍跋陀罗缕支(唐言贤爱),妙极因明,深穷异论,道风淳粹,戒香郁烈,少欲知足,无求于物,闻而叹曰:「惜哉!时无人矣。令彼愚夫,敢行凶德。」于是荷锡远游,来至此国,以其宿心,具白于王。王见弊服,心未之敬,然高其志,强为之礼。遂设论座,告婆罗门曰。婆罗门闻而笑曰:「彼何人斯,敢怀此志?」命其徒属,来就论场,数百千众,前后侍听。贤爱服弊故衣,敷草而坐。彼婆罗门踞所持座,非斥正法,敷述邪宗。苾刍清辩若流,循环往复。婆罗门久而谢屈。王乃谓曰:「久滥虚名,罔上惑众,先典有记,论负当戮。」欲以炉铁,令其坐上。婆罗门窘迫,乃归命求救。贤爱愍之,乃请王曰:「大王仁礼远洽,颂声载途,当布慈育,勿行残酷,恕其不逮,唯所去就。」王令乘驴,巡告城邑。婆罗门耻其戮辱,发愤欧血。苾刍闻已,往慰之曰:「尔学苞内外,声闻遐迩,荣辱之事,进退当明。夫名者,何实乎?」婆罗门愤恚,深詈苾刍,谤毁大乘,轻蔑先圣。言声未静,地便拆裂,生身坠陷,遗迹斯在。自此西南入海交,西北行二千四五百里,至阿咤厘国(南印度境)

阿咤厘国,周六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居人殷盛,珍宝盈积,稼穑虽备,兴贩为业。土地沙卤,花菓稀少。出胡椒树,树叶若蜀椒也。出熏陆香树,树叶若棠梨也。气序热,多风埃。人性浇薄,贵财贱德。文字语言,仪形法则,大同摩腊婆国。多不信福,纵有信者,宗事天神。祠馆十余所,异道杂居。从摩腊婆国西北行三日,至契咤国(南印度境)

契咤国,周三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人户殷盛,家室富饶。无大君长,役属摩腊婆国,风土物产,遂同其俗。伽蓝十余所,僧徒千余人,大小二乘,兼功习学。天祠数十,外道众多。从此北行千余里,至伐腊毘国(即比罗罗国。南印度境)

伐腊毘国,周六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三十余里。土地所产,气序所宜,风俗人性,同摩腊婆国。居人殷盛,家室富饶,积财百亿者乃有百余室矣。远方奇货,多聚其国。伽蓝百余所,僧徒六千余人,多学小乘正量部法。天祠数百,异道寔多。如来在世,屡游此国,故无忧王于佛所止,皆树旌表,建窣堵波。过去三佛坐及经行说法之处,遗迹相间。今王,剎帝利种也,即昔摩腊婆国尸罗阿迭多王之侄,今羯若鞠阇国尸罗阿迭多王之子婿,号杜鲁婆跋咤(唐言常叡)。情性躁急,智谋浅近。然而淳信三宝,岁设大会七日,以殊珍上味,供养僧众。三衣医药之价,七宝奇贵之珍,既以总施,倍价酬赎。贵德尚贤,遵道重学,远方高僧,特加礼敬。去城不远,有大伽蓝,阿折罗阿罗汉之所建立,德慧、坚慧菩萨之所游止,于中制论,并盛流布。自此西北行七百余里,至阿难陀补罗国(西印度境)

阿难陀补罗国,周二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人户殷盛,家室富饶。无大君长,役属摩腊婆国。土宜气序,文字法则,遂亦同焉。伽蓝十余所,僧徒减千人,习学小乘正量部法。天祠数十,异道杂居。从伐腊毘国西行五百余里,至苏剌(西印度境)

苏剌国,周四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三十余里,西据莫酰河。居人殷盛,家产富饶。役属伐腊毘国。地土咸卤,花菓希少。寒暑虽均,风飘不静。土俗浇薄,人性轻躁。不好学艺,邪正兼信。伽蓝五十余所,僧徒三千余人,多学大乘上座部法。天祠百余所,异道杂居。国当西海之路,人皆资海之利,兴贩为业,贸迁有无。去城不远,有郁鄯多山。顶有伽蓝,房宇廊庑,多疏崖岭。林树欝茂,泉流交境,圣贤之所游止,灵仙之所集往。从伐腊毘国北行千八百余里,至瞿折罗国(西印度境)

瞿折罗国,周五千余里。国大都城号毘罗摩罗,周三十余里。土宜风俗,同苏剌国。居人殷盛,家产富饶。多事外道,少信佛法。伽蓝一所,僧百余人,习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天祠数十,异道杂居。王,剎帝力种也,年在弱冠,智勇高远,深信佛法,高尚异能。从此东南行二千八百余里,至邬阇衍那国(南印度境)

邬阇衍那国,周六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三十余里。土宜风俗,同苏剌侘国。居人殷盛,家室富饶。伽蓝数十所,多以坏,存者三五。僧徒三百余人,大小二乘,兼功习学。天祠数十,异道杂居。王,婆罗门种也,博览邪书,不信正法。去城不远有窣堵波,无忧王作地狱之处。从此东北行千余里,至掷枳陀国(南印度境)

掷枳陀国,周四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五六里。土称沃壤,稼穑滋植,宜菽、麦,多华菓。气序调畅,人性善顺。多信外道,少敬佛法。伽蓝数十,少有僧徒。天祠十余所,外道千余人。王,婆罗门种也,笃信三宝,尊重有德,诸方博达之士,多集此国。从此北行九百余里,至摩酰湿伐罗补罗国(中印度境)

摩酰湿伐罗补罗国,周三千余里。国大都城十余里。土宜风俗,同邬阇衍那国。宗敬外道,不信佛法。天祠数十,多是涂灰之侣。王,婆罗门种也。不甚敬信佛法。从此还至瞿折罗国,复北行荒野险碛,经千九百余里,渡信度大河,至信度国(西印度境)

信度国,周七千余里。国大都城号毘苫婆补罗,周三十余里。宜谷稼,丰宿麦,出金、银、鍮石,宜牛、羊、橐驼、骡畜之属。橐驼卑小,唯有一峯。多出赤盐,色如赤石,白盐、黑盐及白石盐等,异域远方以之为药。人性刚烈而质直,数鬪诤,多诽讟。学不好博,深信佛法。伽蓝数百所,僧徒万余人,并学小乘正量部法,大抵懈怠,性行弊秽;其有精勤贤善之徒,独处闲寂,远迹山林,夙夜匪懈,多证圣果。天祠三十余所,异道杂居。王,戍陀罗种也,性淳质,敬佛法。如来在昔颇游此国,故无忧王于圣迹处建窣堵波数十所。乌波毱多大阿罗汉屡游此国,演法开导,所止之处,皆旌遗迹,或建僧伽蓝,或树窣堵波,往往间起,可略而言。

信度河侧千余里陂泽间,有数百千户,于此宅居,其性刚烈,唯杀是务。牧牛自活,无所系命。若男若女,无贵无贱,剃须发,服袈裟,像类苾刍,而行俗事,专执小见,非斥大乘。闻诸先志曰:昔此地民庶安忍,但事凶残。时有罗汉愍其颠坠,为化彼故,乘虚而来,现大神通,示希有事,令众信受,渐导言教。诸人敬悦,愿奉指诲。罗汉知众心顺,为授三归,息其凶暴,悉断生杀,剃发染衣,恭行法教。年代浸远,世易时移,守善既亏,余风不殄,虽服法衣,尝无戒善。子孙奕世,习以成俗。从此东行九百余里,渡信度河东岸,至茂罗三部卢国(西印度境)

茂罗三部卢国,周四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三十余里。居人殷盛,家室富饶。役属磔迦国。土田良沃,气序调顺。风俗质直,好学尚德。多事天神,少信佛法。伽蓝十余所,多已坏,少有僧徒,学无专习。天祠八所,异道杂居。有日天祠,庄严甚丽,其日天像铸以黄金,饰以奇宝。灵鉴幽通,神功潜被,女乐递奏,明炬继日,香花供养,初无废绝。印度国诸王豪族,莫不于此舍施珍宝,建立福舍,以饮食医药给济贫病。诸国之人来此求愿,常有千数,天四周,池沼花林,甚可游赏。从此东北行七百余里,至钵伐多国(北印度境)

钵伐多国,周五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居人殷盛。役属磔迦国。多早稻,宜宿、麦。气序调适,风俗质直,人性躁急,言含鄙辞。学艺深博,邪正杂信。伽蓝十余所,僧徒千余人。大小二乘,兼功习学。四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天祠二十,异道杂居。城侧有大伽蓝,僧徒百余人,并学大乘教,即是昔慎那弗呾罗(唐言最胜子)论师于此制《瑜伽师地释论》,亦是贤爱论师、德光论师本出家处。此大伽蓝为天火所烧,摧残荒。从信度国西南行千五六百里,至阿点婆翅罗国(西印度境)

阿点婆翅罗国,周五千余里。国大都城号朅[齿*]湿伐罗,周三十余里。僻在西境,临信度河,邻大海滨。屋宇庄严,多有珍宝。近无君长,统属信度国。地下湿,土斥卤,秽草荒茂,畴垄少垦,谷稼虽备,宿、麦特丰。气序微寒,风飙劲烈。宜牛、羊、橐驼、骡畜之类。人性暴急,不好习学。语言微异中印度。其俗淳质,敬崇三宝。伽蓝八十余所,僧徒五千余人,多学小乘正量部法。天祠十所,多是涂灰外道之所居止。城中有大自在天祠。祠宇雕饰,天像灵鉴,涂灰外道游舍其中。在昔如来颇游此国,说法度人,导凡利俗,故无忧王于圣迹处建六窣堵波焉。从此西行,减二千里,至狼揭罗国(西印度境)

狼揭罗国,东西南北各数千里。国大都城周三十余里,号窣菟黎湿伐罗。土地沃润,稼穑滋盛。气序风俗,同阿点婆翅罗国。居人殷盛,多诸珍宝。临大海滨,入西女国之路也。无大君长,据川自立,不相承命,役属波剌斯国。文字大同印度,语言少异。邪正兼信。伽蓝百余所,僧徒六千余人,大小二乘,兼功习学。天祠数百所,涂灰外道,其徒极众。城中有大自在天祠,庄严壮丽,涂灰外道之所宗事。自此西北,至波剌斯国(虽非印度之国,路次附见。旧曰波斯,略也)

波剌斯国,周数万里。国大都城号苏剌萨傥那,周四十余里。川土既多,气序亦异,大抵温也。引水为田,人户富饶。出金、鍮石、颇胝、水精、奇珍异宝,工织大锦、细褐、氍毺之类,多善马、槖驼。货用大银钱。人性躁暴,俗无礼义。文字、语言异于诸国。无学艺,多任务技,凡诸造作,邻境所重。婚姻杂乱,死多弃尸。其形伟大,齐发露头,衣皮褐,服锦[*]户课赋税,人四银钱。天祠甚多,提那跋外道之徒为所宗也。伽蓝二三,僧徒数百,并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法。释迦佛钵在此王宫。

国东境有鹤秣城,内城不广,外郭周六十余里。居人众,家产富。西北接拂懔国,境壤风俗,同波剌斯。形貌语言,稍有乖异,多珍宝,亦富饶也。拂懔国西南海岛有西女国,皆是女人,略无男子。多诸珍货,附拂懔国,故拂懔王岁遣丈夫配焉,其俗产男皆不举也。自阿点婆翅罗国北行七百余里,至臂多絷罗国(西印度境)

臂多絷罗国,周三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居人殷盛,无大君长,役属信度国。土地沙卤,寒风凄劲。多宿、麦,少花菓。而风俗犷暴。语异中印度。不好艺学,然知淳信。伽蓝五十余所,僧徒三千余人,并学小乘正量部法。天祠二十余所,并涂灰外道也。城北十五六里大林中,有窣堵波,高数百尺,无忧王所建也。中有舍利,时放光明。是如来昔作仙人,为国王所害之处。此东不有故伽蓝,是昔大迦多延那大阿罗汉之所建立。其傍则有过去四佛座及经行遗迹之处,建窣堵波以为旌表。从此东北行三百余里,至阿軬荼国(西印度境)

阿軬荼国,周二千四五百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无大君长,役属信度国。土宜稼穑,宿、麦特丰,花菓少,草木疎。气序风寒,人性犷烈。言辞朴质,不尚学业,然于三宝守心淳信。伽蓝二十余所,僧徒二千余人,多学小乘正量部法。天祠五所,并涂灰外道也。城东北不远,大竹林中,伽蓝余趾,是如来昔于此处听诸苾刍着亟缚屣(唐言靴)。傍有窣堵波,无忧王所建也,基虽倾陷,尚高百余尺。其傍精舍,有青石立佛像,每至斋日,或放神光。次南八百余步,林中有窣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如来昔日止此,夜寒,乃以三衣重复,至明旦,开诸苾刍着复纳衣。此林之中有佛经行之处。又有诸窣堵波,鳞次相望,并过去四佛坐处也。其窣堵波中有如来发、爪,每至斋日,多放光明。从此东北行九百余里,至伐剌拏国(西印度境)

伐剌拏国,周四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居人殷盛,役属迦毕试国。地多山林,稼穑时播。气序微寒,风俗犷烈。性急暴,志鄙弊。语言少同中印度。邪正兼崇,不好学艺。伽蓝数十,荒已多,僧徒三百余人,并学大乘法教。天祠五所,多涂灰外道也。城南不远有故伽蓝,如来在昔于此说法,示教利喜,开悟含生。其侧有过去四佛座及经行遗迹之处。闻诸土俗曰:从此国西接稽畺那国,居大山间川,别立主,无大君长。多羊、马,有善马者,其形姝大,诸国希种,邻境所宝。复此西北,踰大山,涉广川,历小城邑,行二千余里,出印度境,至漕矩咤国(亦谓漕利国)

大唐西域记卷第十一

僧伽罗国。古之师子国。又曰无忧国。即南印度。其地多奇宝。又名曰宝渚。昔释迦牟尼佛化身名僧伽罗,诸德兼备,国人推尊为王,故国亦以僧伽罗为号也。以大神通力破大铁城,灭罗剎女拯恤危难。于是建都筑邑,化导是方,宣流正教。示寂留牙在于兹土,金刚坚固历劫不坏。宝光遥烛,如星粲空,如月炫宵,如太阳丽昼。凡有祷禳,应答如响。国有凶荒灾异,精意恳祈灵祥随至。今之锡兰山即古之僧伽罗国也。王宫侧有佛牙精舍,饰以众宝晖光赫奕,累世相承敬礼不衰。今国王阿烈苦柰儿,锁里人也,崇祀外道不敬佛法,暴虐凶悖,靡恤国人,亵慢佛牙。

大明永乐三年,
皇帝遣中使太监郑和,奉香华往诣彼国供养。郑和劝国王阿烈苦柰儿,敬崇佛教远离外道。王怒即欲加害,郑和知其谋遂去。后复遣郑和往赐诸番,拜赐锡兰山国王,王益慢不恭,欲图害使者。用兵五万人刊木塞道,分兵以劫海舟。会其下,预泄其机。郑和等觉亟回舟,路已阨绝潜遣人出,舟师拒之。和以兵三千,夜由间道攻入王城守之。其劫海舟番兵乃与其国内番兵,四面来攻,合围数重。攻战六日,和等执其王,凌晨开门伐木取道,且战且行凡二十余里,抵暮始达舟。当就礼请佛牙至舟,灵异非常光彩照曜,如前所云,訇霆震惊远见隐避。历涉巨海凡数十万里,风涛不惊如履平地,狞龙恶鱼纷出乎前,恬不为害。舟中之人皆安稳快乐。永乐九年七月初九日至京师。
皇帝命于皇城内,庄严栴檀金刚宝座贮之。式修供养,利益有情祈福民庶,作无量功德。

大唐西域记卷第十二(二十二国)

三藏法师玄奘奉诏译

大总持寺沙门辩机撰

  • 漕矩咤国
  • 弗栗恃萨傥那国
  • 安呾罗缚国
  • 阔悉多国
  • 活国
  • 瞢揵国
  • 阿利尼国
  • 曷逻胡国
  • 讫栗瑟摩国
  • 钵利曷国
  • 呬摩呾罗国
  • 钵铎创那国
  • 淫薄健国
  • (居勿反)浪拏国
  • 达摩悉铁帝国
  • 尸弃尼国
  • 商弥国
  • 朅盘陀国
  • 乌铩国
  • 佉沙国
  • 斫句迦国
  • 瞿萨旦那国

漕矩咤国,周七千余里。国大都城号鹤悉那,周三十余里,或都鹤萨罗城,城周三十余里,并坚峻险固也。山川隐轸,畴垄爽垲。谷稼时播,宿麦滋丰,草木扶疎,花菓茂盛,宜欝金香,出兴瞿草,草生罗摩印度川。鹤萨罗城中踊泉流派,国人利之,以溉田也。气序寒烈,霜雪繁多。人性轻躁,情多诡诈。好学艺,多技术,听而不明,诵数万言。文字言辞,异于诸国。多饰虚谈,少成事实。虽祀百神,敬崇三宝。伽蓝数百所,僧徒万余人,并皆习学大乘法教。今王淳信,累叶承统,务兴胜福,敏而好学。无忧王所建窣堵波十余所。天祠数十,异道杂居。计多外道,其徒极盛,宗事[*](锡苟反,下同)那天。其天神昔自迦毕试国阿路猱山徙居此国南界[*]呬罗山中,作威作福,为暴为恶,信求者遂愿,轻蔑者招殃。故远近宗仰,上下祗惧。邻国异俗君臣僚庶,每岁嘉辰不期而会,或赍金、银、奇宝,或以牛、马、驯畜,竞兴贡奉,俱伸诚素。所以金、银布地,羊马满谷,无敢觊觎,唯修施奉。宗事外道,克心苦行,天神授其呪术,外道遵行多効,治疗疾病,颇蒙痊愈。从此北行五百余里,至弗栗恃萨傥那国。

弗栗恃萨傥那国,东西二千余里,南北千余里。国大都城号护苾那,周二十余里。土宜风俗,同漕矩咤国,语言有异。气序寒劲,人性犷烈。王,突厥种也,深信三宝,尚学遵德。从此国东北,踰山涉川,越迦毕试国边城小邑,凡数十所,至大雪山婆罗犀那大岭。岭极崇峻,危隥[-+]倾,蹊径盘迂,岩岫回互。或入深谷,或上高崖,盛夏合冻,氷而度。行经三日,方至岭上。寒风凄烈,积雪弥谷,行旅经涉,莫能伫足。飞隼翱翔,不能越度,足趾步履,然后飜飞,下望诸山,若观培塿。赡部洲中,斯岭特高。其巅无树,唯多石峯,攒立丛倚,森然若林。又三日行,方得下岭,至安呾罗缚国。

安呾罗缚国,覩货逻国故地。周三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十四五里。无大君长,役属突厥。山阜连属,川田隘狭。气序寒烈,风雪凄劲。丰稼穑,宜花菓。人性犷暴,俗无纲纪。不知罪福,不尚习学,唯修神祠,少信佛法。伽蓝三所,僧徒数十,然皆遵习大众部法。有一窣堵波,无忧王建也。从此西北,入谷踰岭,度诸小城,行四百余里,至阔悉多国。

阔悉多国,覩货逻国故地也。周减千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无大君长,役属突厥。山多川狭,风而且寒。谷稼丰,花菓盛。人性犷暴,俗无法度。伽蓝三所,僧徒尠少。从此西北,踰山越谷,度诸城邑,行三百余里,至活国。

活国,覩货逻国故地也。周二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无别君长,役属突厥。上地平坦,谷稼时播,草木荣茂,花菓具繁。气序和畅,风俗淳质。人性躁烈,衣服毡褐。多信三宝,少事诸神。伽蓝十余所,僧徒数百人,大小二乘,兼功综习。其王,突厥也,管铁门已南诸小国,迁徙鸟居,不常其邑。

从此东入葱岭。葱岭者,据赡部洲中,南接大雪山,北至热海、千泉,西至活国,东至乌铩国,东西南北各数千里。崖岭数百重,幽谷险峻,恒积氷雪,寒风劲烈。多出葱,故谓葱岭;又以山崖葱翠,遂以名焉。东行百余里,至瞢健国。

瞢健国,覩货逻国故地也。周四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五六里。土宜风俗,大同活国。无大君长,役属突厥。北至阿利尼国。

阿利尼国,覩货逻国故地也。带缚刍河两岸,周三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十四五里。土宜风俗,大同活国。东至曷逻胡国。

曷逻胡国,覩货逻国故地也。北临缚刍河,周二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十四五里。土宜风俗,大同活国。从瞢健国东踰峻岭,越洞谷,历数川城,行三百余里,至讫栗瑟摩国。

讫栗瑟摩国,覩货逻国故地也。东西十余里,南北三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五六里。土宜风俗,大同瞢健国,但其人性暴愚恶有异。北至钵利曷国。

钵利曷国,覩货逻国故地也。东西百余里,南北三百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土宜风俗大同讫栗瑟摩国。从讫栗瑟摩国东,踰山越川,行三百余里,至呬摩呾罗国。

呬摩呾罗国,覩货逻国故地也。周三千余里。山川逦迤,土地沃壤。宜谷稼,多宿麦,百卉滋茂,众菓具繁。气序寒烈,人性暴急,不识罪福,形貌鄙陋。举措威仪,衣毡皮褐,颇同突厥。其妇人首冠木角,高三尺余,前有两岐,表夫父母;上岐表父,下岐表母,随先丧亡,除去一岐,舅姑俱没,角冠全弃。其先强国,王,释种也,葱岭之西,多见臣伏。境邻突厥,遂染其俗,又为侵掠,自守其境,故此国人,流离异域,数十坚城,各别立主,穹庐毳帐,迁徙往来。西接讫栗瑟摩国。东谷行二百余里,至钵铎创那国。

钵铎创那国,覩货逻国故地也。周二千余里。国大都城据山崖上,周六七里。山川逦迤,沙石弥漫。土宜菽、麦,多蒱陶、胡桃、梨、柰等菓。气序寒烈,人性刚猛。俗无礼法,不知学艺。其貌鄙陋,多衣毡褐。伽蓝三四所,僧徒寡少。王性淳质,深信三宝。从此东南,山谷中行二百余里,至淫薄健国。

淫薄健国,覩货逻国故地也。周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山岭连属,川田隘狭。土地所产,气序所宜,人性之差,同钵铎创那,但言语少异。王性苛暴,不明善恶。从此东南,踰岭越谷,峡路危险,行三百余里,至屈(居勿反)拏国。

屈浪拏国,覩货逻国故地也。周二千余里。土地山川,气序时候,同淫薄健国。俗无法度,人性鄙暴。多不营福,少信佛法。其貌丑弊,多服毡褐。有山岩,中多出金精,琢析其石,然后得之。伽蓝既少,僧徒亦寡。其王淳质,敬崇三宝。从此东北,登山入谷,途路艰险,行五百余里,至达摩悉铁帝国(亦名镇偘,又谓护蜜)

达摩悉铁帝国,在两山间,覩货逻国故地也。东西千五六百余里,南北广四五里,狭则不踰一里。临缚刍河,盘纡曲折,堆阜高下,沙石流漫,寒风凄烈。唯植麦、豆,少树林,乏花菓。多出善马,马形虽小,而耐驰涉。俗无礼义,人性犷暴。形貌鄙陋,衣服毡褐。眼多碧绿,异于诸国。伽蓝十余所,僧徒寡少。

昏驮多城,国之都也。中有伽蓝,此国先王之所建立,疏崖奠谷,式建堂宇。此国之先,未被佛教,但事邪神,数百年前,肇弘法化。初,此国王爱子婴疾,徒究医术,有加无瘳。王乃躬往天祠,礼请求救。时彼祠主为神下语:「必当痊复,良无他虑。」王闻喜慰,回驾而归。路逢沙门,容止可观,骇其形服,问所从至。此沙门者,已证圣果,欲弘佛法,故此仪形。而报王曰:「我,如来弟子,所谓苾刍也。」王既忧心,即先问曰:「我子婴疾,生死未分。」沙门曰:「王先灵可起,爱子难济。」王曰:「天神谓其不死,沙门言其当终,诡俗之人,言何可信?」迟至宫中,爱子已死。匿不发丧,更问神主,犹曰:「不死,疹疾当瘳。」王便发怒,缚神主而数曰:「汝曹群居长恶,妄行威福。我子已死,尚云当瘳,此而谬惑,孰不可忍?宜戮神主,殄灭灵庙。」于是杀神主,除神像,投缚刍河。回驾而还,又遇沙门,见而敬悦,稽首谢曰:「曩无明导,伫足邪途,浇弊虽久,沿革在兹,愿能垂顾,降临居室。」沙门受请,随至中宫。葬子既已,谓沙门曰:「人世糺纷,生死流转,我子婴疾,问其去留,神而妄言,当必痊差。先承指告,果无虚说,斯则其法可奉,唯垂哀愍,导此迷徒。」遂请沙门揆度伽蓝,依其规矩,而便建立。自尔之后,佛教方隆。故伽蓝中精舍,为罗汉建也。

伽蓝大精舍中有石佛像,像上悬金铜圆盖,众宝庄严。人有旋绕,盖亦随转,人止盖止,莫测灵鉴。闻诸耆旧曰:或云圣人愿力所持,或谓机关秘术所致。观其堂宇,石壁坚峻。考厥众议,莫知实录。踰此国大山,北至尸弃尼国。

尸弃尼国,周二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五六里。山川连属,沙石遍野。多宿、麦,少谷稼,林树稀疎,花菓寡少。气序寒烈,风俗犷勇,忍于杀戮,务于盗窃,不知礼义,不识善恶。迷未来祸福,惧现世灾殃。形貌鄙陋,皮褐为服。文字同覩货罗国,语言有异。越达摩悉铁帝国大山之南,至商弥国。

商弥国,周二千五六百里。山川相间,堆阜高下。谷稼备植,菽、麦弥丰,多蒱陶,出雌黄,凿崖析石,然后得之。山神暴恶,屡为灾害,祀祭后入,平吉往来。若不祈祷,风雹奋发。气序寒,风俗急。人性淳质,俗无礼义,智谋寡狭,伎能浅薄。文字同覩货逻国,语言别异。多衣毡褐。其王,释种也,崇重佛法,国人从化,莫不淳信。伽蓝二所,僧徒寡少。

国境东北,踰山越谷,经危履险,行七百余里,至波谜罗川。东西千余里,南北百余里,狭隘之处不踰十里。据两雪山间,故寒风凄劲,春夏飞雪,昼夜飘风。地咸卤,多石,播植不滋,草木稀少,遂致空荒,绝无人止。

波谜罗川中有大龙池,东西三百余里,南北五十余里,据大葱岭内,当赡部洲中,其地最高也。水乃澄清皎镜,莫测其深,色带青黑,味甚甘美。潜居则鲛、螭、鱼、龙、鼋、鼍、龟、鳖,浮游乃鸳鸯、鸿雁、鴐鹅、、鳵,诸鸟太卵,遗[-+]野,或草泽间,或沙渚上。池西派一大流,西至达摩悉铁帝国东界,与缚刍河合而西流,故此已右,水皆西流。池东派一大流,东北至佉沙国西界,与徙多河合而东流,故此已左,水皆东流。波谜罗川南越山,有钵露罗国,多金、银,金色如火。自此川中东南,登山履险,路无人里,唯多氷雪。行五百余里,至朅盘陀国。

朅盘陀国,周二千余里。国大都城基大石岭,背徙多河,周二十余里。山岭连属,川原隘狭。谷稼俭少,菽、麦丰多,林树稀,花菓少。原隰丘墟,城邑空旷。俗无礼义,人寡学艺。性既犷暴,力亦骁勇。容貌丑弊,衣服毡褐。文字、语言,大同佉沙国。然知淳信,敬崇佛法。伽蓝十余所,僧徒五百余人,习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今王淳质,敬重三宝,仪容闲雅,笃志好学。建国已来,多历年所。其自称云是至那提婆瞿呾罗(唐言汉日天种)。此国之先,葱岭中荒川也。昔波利剌斯国王娶妇汉土,迎归至此,时属兵乱,东西路绝,遂以王女置于孤峯,极危峻,梯崖而上下,设周卫警,昼巡夜。时经三月,寇贼方静,欲趣归路,女已有娠。使臣惶惧,谓徒属曰:「王命迎妇,属斯寇乱,野次荒川,朝不谋夕。吾王德感,妖氛已静,今将归国,王妇有娠。顾此为忧,不知死地,宜推首恶,或以后诛。」讯问諠,莫究其实。时彼侍儿谓使臣曰:「勿相尤也,乃神会耳。每日正中,有一丈夫从日轮中乘马会此。」使臣曰:「若然者,何以雪罪?归必见诛,留亦来讨,进退若是,何所宜行?」佥曰:「斯事不细,谁就深诛?待罪境外,且推旦夕。」于是即石峯上筑宫起馆,周三百余步。环宫筑城,立女为主,建官垂宪。至期产男,容貌妍丽。母摄政事,子称尊号。飞行虚空,控驭风云,威德遐被,声教远洽,邻域异国,莫不称臣。其王寿终,葬在此城东南百余里大山岩石室中。其尸干腊,今犹不状羸瘠人,俨然如睡,时易衣服,恒置香花。子孙奕世以迄于今。以其先祖之,母则汉土之人,父乃日天之种,故其自称汉日天种。然其王族,貌同中国,首饰方冠,身衣胡服。后嗣陵夷,见迫强国。

无忧王命世,即其宫中建窣堵波。其王于后迁居宫东北隅,以其故宫,为尊者童受论师建僧伽蓝,台阁高广,佛像威严。尊者,呾叉始罗国人也,幼而颖悟,早离俗尘,游心典籍,栖神玄旨,日诵三万二千言,兼书三万二千字。故能学冠时彦,名高当世,立正法,摧邪见,高论清举,无难不酬,五印度国咸见推高。其所制论凡数十部,并盛宣行,莫不翫习,即经部本师也。当此之时,东有马鸣,南有提婆,西有龙猛,北有童受,号为四日照世。故此国王闻尊者盛德,兴兵动众,伐呾叉始罗国,胁而得之,建此伽蓝,式昭瞻仰。

城东南行三百余里,至大石崖,有二石室,各一罗汉于中入灭尽定。端然而坐,难以动摇,形若羸人,肤骸不朽,已经七百余岁,其须发恒长,故众僧年别为剃发易衣。

大崖东北,踰岭履险,行二百余里,至奔(通论反)穰舍罗(唐言福舍)。葱岭东冈,四山之中,地方百余顷,正中垫下。冬夏积雪,风寒飘劲。畴垄舃卤,稼穑不滋,既无林树,唯有细草。时虽暑热,而多风雪,人徒纔入,云雾已兴,商侣往来,苦斯艰险。闻诸耆旧曰:昔有贾客,其徒万余,槖驼数千,赍货逐利,遭风遇雪,人畜俱丧。时朅盘陀国有大罗汉,遥观见之,愍其危厄,欲运神通,拯斯沦溺;适来至此,商人已丧。于是收诸珍宝,集其所有,构立馆舍,储积资财,买地邻国,鬻户边城,以赈往来。故今行人商侣,咸蒙周给。从此东下葱岭东冈,登危岭,越洞谷,溪径险阻,风雪相继,行八百余里,出葱岭,至乌铩国。

乌铩国,周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南临徙多河。地土沃壤,稼穑殷盛,林树欝茂,花菓具繁。多出杂玉,则有白玉、黳玉、青玉。气序和,风雨顺。俗寡礼义,人性刚犷,多诡诈,少廉耻。文字、语言少同佉沙国。容貌丑弊,衣服皮褐。然能崇信敬奉佛法。伽蓝十余所,僧徒减千人,习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自数百年,王族绝嗣,无别君长,役属朅盘陀国。

城西二百余里,至大山。山气巃嵸,触石兴云,崖隒峥嵘,将崩未坠。其巅窣堵波,欝然奇制也。闻诸土俗曰:数百年前,山崖崩中有苾刍,瞑目而坐,躯量伟大,形容枯槁,须发下垂,被肩蒙面。有田猎者见已白王,王躬观礼。都人士子,不召而至,焚香散花,竞修供养。王曰:「斯何人哉?若此伟也!」有苾刍对曰:「此须发垂长而被服袈裟,乃入灭心定阿罗汉也。夫入灭心定者,先有期限,或言闻揵稚声,或言待日光照,有兹警察,便从定起;若无警察,寂然不动,定力持身,遂无坏灭。段食之体,出定便谢。宜以苏油灌注,令得滋润,然后鼓击,警悟定心。」王曰:「俞乎?」乃击揵稚。其声纔振,而此罗汉豁然高视,久之,乃曰:「尔辈何人?形容卑劣,被服袈裟?」对曰:「我苾刍也。」曰:「然,我师迦叶波如来今何所在?」对曰:「入大涅盘,其来已久。」闻而闭目,怅若有怀,寻重问曰:「释迦如来出兴世耶?」对曰:「诞灵导世,已从寂灭。」闻复俯首,久之乃起,升虚空,现神变,化火焚身,遗骸坠地。王收其骨起窣堵波。从此北行,山碛旷野五百余里,至佉沙国(旧谓疏勒者,乃称其城号也。正音宜云室利讫栗多底。疏勒之言,犹为讹也)

佉沙国,周五千余里。多沙碛,少壤土。稼穑殷盛,花菓繁茂。出细毡褐,工织细[*]毺。气候和畅,风雨顺序。人性犷暴,俗多诡诈,礼义轻薄,学艺肤浅。其俗生子,押头匾[@]容貌麁鄙,文身绿睛。而其文字,取则印度,虽有删讹,颇存体势。语言辞调,异于诸国。淳信佛法,勤营福利。伽蓝数百所,僧徒万余人,习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不究其理,多讽其文,故诵通三藏及《毘婆沙》者多矣。从此东南行五百余里,济徙多河,踰大沙岭,至斫句迦国(旧曰沮渠)

斫句迦国,周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坚峻险固,编户殷盛。山阜连属,砾石弥漫,临带两河,颇以耕植。蒲陶、梨、柰,其菓寔繁。时风寒,人躁暴。俗唯诡诈,公行劫盗。文字同瞿萨旦那国,言语有异。礼义轻薄,学艺浅近。淳信三宝,好乐福利。伽蓝数十,毁坏已多,僧徒百余人,习学大乘教。

国南境有大山,崖岭嵯峨,峯峦重迭;草木凌寒,春秋一;溪涧浚濑,飞流四注;崖龛石室,棋布岩林。印度果人,多运神通,轻举远游,栖止于此。诸阿罗汉寂灭者众,以故多有窣堵波也,今犹现有三阿罗汉居岩穴中,入灭心定,形若羸人,须发恒长,故诸沙门时往为剃。而此国中大乘经典部数尤多,佛法至处,莫斯为盛也。十万颂为部者,凡有十数;自兹已降,其流寔广。从此而东,踰岭越谷,行八百余里,至瞿萨旦那国(唐言地乳,即其俗之雅言也。俗语谓之涣那国,匈奴谓之于遁,诸胡谓之溪旦,印度谓之屈丹。旧曰于阗,讹)

瞿萨旦那国,周四千余里。沙碛太半,壤土隘狭。宜谷稼,多众菓。出氍毺、细毡,工纺绩絁紬。又产白玉、黳玉。气序和畅,飘风飞埃。俗知礼义,人性温恭。好学典艺,博达技能。众庶富乐,编户安业。国尚乐音,人好歌舞。少服毛褐毡裘,多衣絁紬白[*]。仪形有礼,风则有纪。文字宪章,聿尊印度,微改体势,粗有沿革。语异诸国。崇尚佛法。伽蓝百有余所,僧徒五千余人,并多习学大乘法教。王甚骁武,敬重佛法,自云毘沙门天之祚胤也。

昔者,此国虚旷无人,毘沙门天于此栖止。无忧王太子在呾叉始罗国被抉目已,无忧王怒谴辅佐,迁其豪族,出雪山北,居荒谷间。迁人逐物,至此西界,推举酋豪,尊立为王。当是时也,东土帝子蒙谴流徙,居此东界,群下劝进,又自称王。岁月已积,风教不通。各因田猎,遇会荒泽,更问宗绪,因而争长。忿形辞语,便欲交兵。或有谏曰:「今何遽乎?因猎决战,未尽兵锋。宜归治兵,期而后集。」于是回驾而返,各归其国,校习戎马,督励士卒。至期兵会,旗鼓相望。旦日合战,西主不利,因而逐北,遂斩其首。东主乘胜,抚集亡国,迁都中地,方建城郭。忧其无土,恐难成功,宣告远近,谁识地理。时有涂灰外道,负大瓠,盛满水,而自进曰:「我知地理。」遂以其水屈曲遗流,周而复始,因即疾驱,忽而不见。依彼水迹,峙其基堵,遂得兴功,即斯国治,今王所都于此城也。城非崇峻,攻击难克,自古已来,未能有胜。其王迁都作邑,建国安人,功绩已成,齿耋云暮,未有胤嗣,恐绝宗绪。乃往毘沙门天神所祈祷请嗣,神像额上,剖出婴孩,捧以回驾,国人称庆。既不饮乳,恐其不寿,寻诣神祠,重请育养。神前之地忽然隆起,其状如乳,神童饮吮,遂至成立。智勇光前,风教遐被,遂营神祠,宗先祖也。自兹已降,奕世相承,传国君临,不失其绪。故今神庙多诸珍宝,拜祠享祭,无替于时。地乳所育,因为国号。

王城南十余里有大伽蓝,此国先王为毘卢折那(唐言遍照)阿罗汉建也。昔者,此国佛法未被,而阿罗汉自迦湿弥罗国至此林中,宴坐习定。时有见者,骇其容服,具以其状上白于王。王遂躬往,观其容止,曰:「尔何人乎,独在幽林?」罗汉曰:「我,如来弟子,闲居习定。王宜树福,弘赞佛教,建伽蓝,召僧众。」王曰:「如来者,有何德,有何神,而汝鸟栖,勤苦奉教?」曰:「如来慈愍四生,诱导三界,或显或隐,示生示灭。遵其法者,出离生死,迷其教者,羁缠爱网。」王曰:「诚如所说,事高言议,既云大圣,为我现形;既得瞻仰,当为建立,罄心归信,弘扬教法。」罗汉曰:「王建伽蓝,功成感应。」王苟从其请,建僧伽蓝,远近咸集,法会称庆,而未有揵稚扣击召集。王谓罗汉曰:「伽蓝已成,佛在何所?」罗汉曰:「当至诚,圣鉴不远。」王遂礼请,忽见空中佛像下降,授王揵稚,因即诚信,弘扬佛教。

王城西南二十余里,有瞿室[-+]伽山(唐言牛角)。山峯两起,岩隒四绝,于崖谷间建一伽蓝,其中佛像时烛光明。昔如来曾至此处,为诸天、人略说法要,悬记此地当建国土,敬崇遗法,遵习大乘。

牛角山岩有大石室,中有阿罗汉,入灭心定,待慈氏佛,数百年间,供养无替。近者崖崩,掩塞门径,国王兴兵欲除崩石,即黑蜂群飞,毒螫人众,以故至今石门不开。

王城西南十余里,有地迦婆缚那伽蓝。中有夹纻立佛像,本从屈支国而来至止。昔此国中有臣被谴,寓居屈支,恒礼此像。后蒙还国,倾心遥敬,夜分之后,像忽自至,其人舍宅,建此伽蓝。

王城西行三百余里,至勃伽夷城。中有佛坐像,高七尺余,相好允备,威肃嶷然,首戴宝冠,光明时照。闻诸土俗曰:本在迦湿弥罗国,请移至此。昔有罗汉,其沙弥弟子临命终时,求酢米饼。罗汉以天眼观,见瞿萨旦那国有此味焉,运神通力,至此求获。沙弥噉已,愿生其国,果遂宿心,得为王子。既嗣位已,威摄遐迩,遂踰雪山,伐迦湿弥罗国。迦湿弥罗国王整集戎马,欲御边寇。时阿罗汉谏王:「勿鬪兵也,我能退之。」寻为瞿萨旦那王说诸法要。王初未信,尚欲兴兵。罗汉遂取此王先身沙弥时衣,而以示之。王既见衣,得宿命智,与迦湿弥罗王谢咎交欢,释兵而返,奉迎沙弥时所供养佛像,随军礼请。像至此地,不可转移,环建伽蓝,或招僧侣,舍宝冠置像顶,今所冠者,即先王所施也。

王城西百五六十里,大沙碛正路中,有堆阜,并鼠壤坟也。闻之土俗曰:此沙碛中,鼠大如猬,其毛则金银异色,为其群之酋长,每出穴游止,则群鼠为从。昔者,匈奴率数十万众,寇掠边城,至鼠坟侧屯军,时瞿萨旦那王率数万兵,恐力不敌,素知碛中鼠奇,而未神也。洎乎寇至,无所求救,君臣震恐,莫知图计。苟复设祭,焚香请鼠,冀其有灵,少加军力。其夜瞿萨旦那王梦见大鼠。曰:「敬欲相助。愿早治兵,旦日合战,必当克胜。」瞿萨旦那王知有灵佑,遂整戎马,申令将士,未明而行,长驱掩袭。匈奴之闻也,莫不惧焉。方欲驾乘被铠,而诸马鞍、人服、弓弦、甲縺,凡厥带系,鼠皆啮断。兵寇既临,面缚受戮。于是杀其将,虏其兵,匈奴震慑,以为神灵所佑也。瞿萨旦那王感鼠厚恩,建祠设祭,奕世遵敬,特深珍异。故上自君王,下至黎庶,咸修祀祭,以求福佑。行次其穴,下乘而趋,拜以致敬,祭以祈福。或衣服、弓、矢,或香花、肴膳,亦既输诚,多蒙福利。若无享祭,则逢灾变。

王城西五六里,有娑摩若僧伽蓝。中有窣堵波,高百余尺,甚多灵瑞,时烛神光。昔有罗汉,自远方来,止此林中,以神通力,放大光明。时王夜在重阁,遥见林中光明照曜,于是历问,佥曰:「有一沙门,自远而至,宴坐林中,示现神通。」王遂命驾,躬往观察。既覩明贤,乃心祗敬,钦风不已,请至中宫。沙门曰:「物有所宜,志其所在。幽林薮泽,情之所赏;高堂邃宇,非我攸闻。」王益敬仰,深加宗重,为建伽蓝,起窣堵波。沙门受请,遂止其中。顷之,王感获舍利数百粒,甚庆悦,窃自念曰:「舍利来应,何其晚欤?早得置之窣堵波下,岂非胜迹?」寻诣伽蓝,具白沙门。罗汉曰:「王无忧也,今为置之。宜以金、银、铜、铁大石函等,以次周盛。」王命匠人,不日功毕,载诸宝舆,送至伽蓝。是时也,王宫导从、庶僚凡百,观送舍利者,动以万计。罗汉乃以右手举窣堵波,置诸掌中,谓王曰:「可以藏下也。」遂坎地安函,其功斯毕,于是下窣堵波,无所倾损。观覩之徒,叹未曾有,信佛之心弥笃,敬法之志斯坚。王谓群官曰:「我尝闻佛力难思,神通难究。或分身百亿,或应迹人天;举世界于掌内,众生无动静之想,演法性于常音,众生有随类之悟。斯则神力不共,智能绝言。其灵已隐,其教犹传。飡和饮泽,味道钦风,尚获斯灵,深赖其福。勉哉,凡百!宜深崇敬,佛法幽深,于是明矣。」

王城东南五六里,有麻射僧伽蓝,此国先王妃所立也。昔者,此国未知桑蚕,闻东国有也,命使以求。时东国君秘而不赐,严勅关防,无令桑蚕种出也。瞿萨旦那王乃卑辞下礼,求婚东国;国君有怀远之志,遂允其请。瞿萨旦那王命使迎妇,而诫曰:「尔致辞东国君女,我国素无丝绵桑蚕之种,可以持来,自为裳服。」女闻其言,密求其种,以桑蚕之子置帽絮中,既至关防,主者遍索,唯王女帽不敢以验。遂入瞿萨旦那国,止麻射伽蓝故地,方备仪礼,奉迎入宫,以桑蚕种留于此地。阳春告始,乃植其桑,蚕月既临,复事采养。初至也,尚以杂叶饲之,自时厥后,桑树连阴。王妃乃刻石为制,不令伤杀;蚕蛾飞尽,乃得治茧。敢有犯违,明神不佑。遂为先蚕建此伽蓝。数株枯桑,云是本种之树也。故今此国有蚕不杀,窃有取丝者,来年辄不宜蚕。

城东南百余里有大河,西北流,国人利之,以用溉田。其后断流,王深怪异。于是命驾问罗汉僧曰:「大河之水,国人取给,今忽断流,其咎安在?为政有不平,德有不洽乎?不然,垂谴何重也?」罗汉曰:「大王治国,政化清和。河水断流,龙所为耳。宜速祠求,当复昔利。」王因回驾,祠祭河龙。忽有一女凌波而至,曰:「我夫早丧,王命无从;所以河水绝流,农人失利。王于国内选一贵臣,配我为夫,水流如昔。」王曰:「敬闻,任所欲耳。」龙遂目悦国之大臣。王既回驾,谓群下曰:「大臣者,国之重镇;农务者,人之命食。国失镇则危,人绝食则死。危、死之事,何所宜行?」大臣越席,跪而对曰:「久已虚薄,谬当重任。常思报国,未遇其时,今而预选,敢塞深责。苟利万姓,何吝一臣?臣者,国之佐;人者,国之本,愿大王不再思也。幸为修福,建僧伽蓝。」王允所求,功成不日。其臣又请早入龙宫,于是举国僚庶,鼓乐饮饯。其臣乃衣素服,乘白马,与王辞诀,敬谢国人。驱马入河,履水不溺,济乎中流,麾鞭画水,水为中开,自兹没矣。顷之,白马浮出,负一栴檀大鼓,封一函书。其书大略曰:「大王不遗细微,谬参神选,愿多营福,益国滋臣。以此大鼓,悬城东南,若有寇至,鼓先声震。」河水遂流,至今利用。岁月浸远,龙鼓久无。旧悬之处,今仍有鼓。池侧伽蓝,荒无僧。

王城东三百余里大荒泽中,数十顷地,绝无櫱草,其土赤黑。闻诸耆旧曰:败军之地也。昔者,东国军师百万西伐,此时瞿萨旦那王亦整齐戎马数十万众,东御强敌,至于此地,两军相遇,因即合战。西兵失利,乘胜残杀,虏其王,杀其将,诛戮士卒,无复孑遗。流血染地,其迹斯在。

战地东行三十余里,至嫓摩城。有雕檀立佛像,高二丈余。甚多灵应,时烛光明。凡有疾病,随其痛处,金薄帖像,实时痊复,虚心请愿,多亦遂求。闻之土俗曰:此像,昔佛在世憍赏弥国邬陀衍那王所作也。佛去世后,自彼凌空至此国北曷劳落迦城中。初到此,城人安乐富饶,深着邪见,而不珍敬,传其自来,神而不贵。后有罗汉礼拜此像,国人惊骇,异其容服,驰以白王。王乃下令,宜以沙土坌此异人。时阿罗汉身蒙沙土,餬口绝粮。时有一人,心甚不忍,昔常恭敬尊礼此像,及见罗汉,密以馔之。罗汉将去,谓其人曰:「却后七日,当雨沙土,填满此城,略无遗类。尔宜知之,早图出计。犹其坌我,获斯殃耳。」语已便去,忽然不见。其人入城,具告亲故,或有闻者,莫不嗤笑。至第二日,大风忽发,吹去秽壤,雨杂宝满衢路,人更骂所告者。此人心知必然,窃开孔道,出城外而穴之。第七日夜,宵分之后,雨沙土满城中。其人从孔道出,东趣此国,止嫓摩城。其人纔至,其像亦来,即此供养,不敢迁移。闻诸先记曰:释迦法尽,像入龙宫。今曷劳落迦城为大堆阜,诸国君王、异方豪右,多欲发掘,取其宝物。适至其侧,猛风暴发,烟云四合,道路迷失。

嫓摩川东入沙碛,行二百余里,至尼攘城,周三四里,在大泽中。泽地热湿,难以履涉;芦草荒茂,无复途径,唯趣城路,仅得通行。故往来者莫不由此城焉。而瞿萨旦那以为东境之关防也。从此东行入大流沙,沙则流漫,聚散随风,人行无迹,遂多迷路。四远茫茫,莫知所指,是以往来聚遗骸以记之。乏水草,多热风;风起则人畜惛迷,因以成病。时闻歌啸,或闻号哭。视听之间,恍然不知所至,由此屡有丧亡,盖鬼魅之所致也。

行四百余里,至都逻故国。国久空旷,城皆荒芜。从此东行六百余里,至折摩驮那故国,即涅末地也。城郭岿然,人烟断绝。复此东北行千余里,至纳缚波故国,即楼兰地也。

表山川,考采境壤,详国俗之刚柔,系水土之风气,动静无常,取舍不同,事难穷验,非可仰说。随所游至,略书梗概,举其闻见,记诸慕化。斯故日入已来,咸沐惠泽,风行所及,皆仰至德。混同天下,一之宇内,岂徒单车出使,通驿万里者哉。

记赞曰:「大矣哉,法王之应世也!灵化潜运,神道虚通。尽形识于沙界,绝起谢于尘劫。形识尽,虽应生而不生;起谢绝,示寂灭而无灭。岂实迦维降神,娑罗潜化而已。固知应物効灵,感缘垂迹,嗣种剎利,绍胤释迦,继域中之尊,擅方外之道。于是舍金轮而临制法界,摛玉毫而光抚含生。道洽十方,智周万物。虽出希夷之外,将庇视听之中。三转法轮于大千,一音振辩于群有。八万门之区别,十二部之综要。是以声教之所沾被,驰骛福林;风轨之所鼓扇,载驱寿域。圣贤之业盛矣,天人之义备矣!然忘动寂于坚固之林,遗去来于幻化之境,莫继乎有待,匪遂乎无物。尊者迦叶妙选应真,将报佛恩,集斯法宝。四含总其源流,三藏括其枢要。虽部执兹兴,而大宝斯在。越自降生,洎乎潜化,圣迹千变,神瑞万殊。不尽之灵逾显,无为之教弥新。备存经诰,详着记传。然尚群言纷糺,异议舛驰,原始要终,罕能正说。此指事之实录,尚众论之若斯,况正法幽玄,至理冲邈,研核奥旨,文多阙焉。是以前修令德,继轨逸经之学;后进英彦,踵武缺简之文。大义欝而未彰,微言阙而无问。法教流渐,多历年所,始自炎汉,迄于
圣代。传译盛业,流美联晖。玄道未摅,真宗犹昧,匪圣教之行藏,固王化之由致。我大唐临训天下,作孚海外,考圣人之遗则,正先王之旧典。阐兹像教,欝为大训,道不虚行,弘在明德。遂使三乘奥义,欝于千载之下;十力遗灵,閟于万里之外。神道无方,圣教有寄,待缘斯显,其言信矣。

「夫玄奘法师者,疏清流于雷泽,派洪源于妫川;体上德之祯祥,蕴中和之淳粹;履道合德,居贞葺行;福树曩因,命偶昌运。拔迹俗尘,闲居学肆,奉先师之雅训,仰前哲之令德。负笈从学,游方请业,周流燕、赵之地,历览鲁、卫之郊;背三河而入秦中,步三蜀而抵吴会。达学髦彦,遍效请益之勤;冠世英贤,屡申求法之志。侧闻余论,考厥众谋,竞党专门之义,俱嫉异道之学。情发讨源,志存详考。属四海之有截,会八表之无虞,以贞观三年仲秋朔旦,褰裳遵路,杖锡遐征。资
皇化而问道,乘冥佑而孤游。出铁门、石门之阨,踰凌山、雪山之险,骤移灰管,达于印度。宣国风于殊俗,喻大化于异域。亲承梵学,询谋哲人。宿疑则览文明发,奥旨则博问高才;启灵府而究理,廓神衷而体道。闻所未闻,得所未得,为道场之益友,诚法门之匠人者也。是知道风昭着,德行高明,学蕴三冬,声驰万里。印度学人,咸仰盛德,既曰经笥,亦称法将。小乘学徒,号木叉提婆(唐言解脱天);大乘法众,号摩诃耶那提婆(唐言大乘天)。斯乃高其德而传徽号,敬其人而议嘉名。至若三轮奥义,三请微言,深究源流,妙穷枝叶,奂然慧悟,怡然理顺,质疑之义,详诸别录。既而精义通玄,清风载扇,学已博矣,德已盛矣,于是乎历览山川,徘徊郊邑。出茅城而入鹿苑,游杖林而憩鸡园,回眺迦维之国,流目拘尸之城。降生故基,与川原而膴膴;潜灵旧趾,对郊阜而茫茫。览神迹而增怀,仰玄风而永叹,匪唯麦秀悲殷,黍离愍周而已。是用详释迦之故事,举印度之茂实,颇采风壤,存记异说。岁月遄迈,寒暑屡迁,有怀乐土,无忘返迹。请得如来肉舍利一百五十粒;金佛像一躯,通光座高尺有六寸;拟摩揭陀国前正觉山龙窟影像金佛像一躯,通光座高三尺三寸;拟婆罗痆斯国鹿野苑初转法轮像刻檀佛像一躯,通光座高尺有五寸;拟憍赏弥国出爱王思慕如来刻檀写真像刻檀佛像一躯,通光座高二尺九寸;拟劫比他国如来自天宫降履宝阶像银佛像一躯,通光座高四尺;拟摩揭陀国鹫峯山说《法花》等经像金佛像一躯,通光座高三尺五寸;拟那揭罗曷国伏毒龙所留影像刻檀佛像一躯,通光座高尺有三寸;拟吠舍厘国巡城行化像。大乘经二百二十四部;大乘论一百九十部;上座部经律论一十四部;大众部经律论一十五部;三弥底部经律论一十五部;弥沙塞部经律论二十二部;迦叶臂耶部经律论一十七部;法密部经律论四十二部;说一切有部经律论六十七部;因论三十六部;声论一十三部;凡五百二十夹;总六百五十七部。将弘至教,越践畏途,薄言旋轫,载驰归驾。出舍卫之故国,背伽耶之旧郊,踰葱岭之危隥,越沙碛之险路。十九年春正月,达于京邑,谒帝雒阳。肃承明诏,载令宣译,爰召学人,共成胜业。法云再荫,慧日重明。黄图流鹫山之化,赤县演龙宫之教。像运之兴,斯为盛矣。

「法师妙穷梵学,式赞深经,览文如已,转音犹响;敬顺圣旨,不加文饰;方言不通,梵语无译,务存陶治,取正典謩,推而考之,恐乖实矣。有搢绅先生,动色相趣,俨然而进曰:『夫印度之为国也,灵圣之所降集,贤懿之所挺生。书称天书,语为天语;文辞婉密,音韵循环;或一言贯多义,或一义综多言;声有抑扬,调裁清浊。梵文深致,译寄明人,经旨冲玄,义资盛德。若其裁以笔削,调以宫商,实所未安,诚非谠论。传经深旨,务从易晓,苟不违本,斯则为善。文过则艶,质甚则野。谠而不文,辩而不质,则可无大过矣,始可与言译也。李老曰:「美言者则不信,信言者则不美。」韩子曰:「理正者直其言,言饰者昧其理。」是知垂训范物,义本玄同,庶袪蒙滞,将存利喜,违本从文,所害滋甚。率由旧章,法王之至诚也。』缁、素佥曰:『渝乎,斯言谠矣!昔孔子在位听讼,文辞有与人共者,弗独有也;至于修《春秋》,笔则笔,削则削,游、夏之徒,孔门文学,尝不能赞一辞焉。法师之译经,亦犹是也。非如童寿逍遥之集文,任生、肇、融、叡之笔。况乎园方为圆之世,斵雕从朴之时,其可增损圣旨,绮藻经文者欤。』

「辩机远承轻举之胤,少怀高蹈之节,年方志学,抽簪革服,为大总持寺萨婆多部道岳法师弟子。虽遇匠石,朽木难雕;幸入法流,脂膏不润。徒饱食而终日,诚面墙而卒岁。幸藉时来,属斯嘉会。负燕雀之资,厕鹓鸿之末。爰命庸才,撰斯方志。学非博古,文无丽藻,磨钝励朽,力疲曳蹇。恭承志记,伦次其文,尚书给笔札而撰录焉。浅智褊能,多所阙漏;或有盈辞,尚无刊落。昔司马子长,良史之才也,序《太史公书》,仍父子继业,或名而不字,或县而不郡。故曰一人之精,思繁文重,盖不暇也。其况下愚之智,而能详备哉?若其风土习俗之差,封畺物产之记,性智区品,炎凉节候,则备写优薄,审存根实。至于胡戎姓氏,颇称其国;印度风化,清浊群分,略书梗概,备如前序。宾、嘉礼、户口、胜兵、染衣之士,非所详记。然佛以神通接物,灵化垂训,故曰神道洞玄,则理绝人区,灵化幽显,则事出天外。是以诸佛降祥之域,先圣流美之墟,略举遗灵,粗申记注。境路盘纡,畺场回互,行次即书,不存编比。故诸印度,无分境壤,散书国末,略指封域。书行者,亲游践也;举至者,传闻记也。或直书其事,或曲畅其文。优而柔之,推而述之,务从实录,进诚
皇极。二十年秋七月,绝笔杀青;文成油素,尘黩圣鉴,讵称天规?然则冐远穷遐,寔资朝化;怀奇纂异,诚赖
皇灵。逐日八荒,匪专夸父之力;凿空千里,徒闻博望之功?鹫山徙于中州,鹿苑掩于外国。想千载如目击,览万里若躬游,敻古之所不闻,前载之所未记。至德焘覆,殊俗来王;淳风遐扇,幽荒无外。庶斯地志,补阙《山经》。颁左史之书事,备职方之遍举。」

大唐西域记卷第十二

 

史传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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